040 深秀初見
鍾靈毓走到顧深麵前。
“剛好教室裏紙用完了,今天走的時候拿了包紙,你也擦一擦。”顧深指著放在書包上的紙巾說道。
鍾靈毓隻是盯著顧深看,卻沒有動作。
顧深實在是瞧鍾靈毓頭發上一直滴的水不順眼,見鍾靈毓不動,自己一連抽了好多張紙開始給鍾靈毓擦頭發。
鍾靈毓一時有些愣住。
好像……從來沒有人給她這樣擦過頭發呢。
鍾靈毓扭頭,恰好看見顧深腕間的手串,那樣的熟悉。
她轉過身,輕聲道,“顧深。”
顧深看向女孩兒,“嗯?”
那個少年望著她的眼,笑容如泉水叮咚,敲擊碰撞著她的心石。
少年溫潤的眼眸裏有著她嫣然的倒影。
少年清淺的笑靨旁似有冬日的一場繁花盛放。
少年玉質的聲音似那鍾鼓琴瑟,合奏出他們初見的那個夏日的蟬鳴。
她好像又一次置身於那片鳳尾森森的竹林邊,又一次在淚眼模糊中看見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俊顏。
“我叫阿毓,你呢?”
“我叫顧深。”
“顧深你長大後一定要來娶我做你的新娘。”
“嗯,我會的。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我等你。”
現在那個少年長大了,他長高了,五官的線條輪廓更清晰硬朗了,可是,還是一樣的好看和溫暖。
在這樣的一個大雨滂沱的暴雨中,像小時候他擦去她臉上的淚,這一次,他擦去她發上的水。
鍾靈毓幻想過無數次他們重新相逢認出對方的場麵,一遍遍的在腦海裏描摹,現在,她真的很想脫口而出,告訴顧深她就是阿毓。
隻是,顧深的眼眸那樣的清亮,她一望便深陷其中。
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一直都這樣深情,還是隻因看見了她,抑或說隻是她的自作多情。
顧深見鍾靈毓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滿眼落寞,又不說話,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啦?”
鍾靈毓搖頭,“沒什麽。”
顧深把鍾靈毓扭過去,又開始給她擦頭發。
鍾靈毓背對著顧深,自己也拿起紙開始沾濕漉漉的衣服上的水。
她問,“顧深,你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麽嗎?”
顧深,“鍾靈毓。”
她又問,“你知道我名字的縮寫是什麽嗎?”
顧深好脾氣,耐心道,“z、l、y。”
她又問,“那你知道我的小名叫什麽嗎?”
顧深,“不知道。”
鍾靈毓,“你猜猜嘛。”說著就要轉過身來,顧深摁住她的肩,說道,“乖一點。”
鍾靈毓撇嘴,“你猜一下嘛。”
顧深不知怎麽的,一下子脫口而出,“阿玉?”
鍾靈毓驚喜,“對了,我小名就叫阿毓,鍾靈毓秀的毓哦?”
顧深笑,和那丫頭一個小名呀,不過字不一樣。
想到這裏,顧深自嘲一笑,他其實也不知道那小丫頭的名字具體怎麽寫,隻知道發音就是了,阿玉。
顧深不覺就去觸碰腕間的手串,木頭上有細細的紋路,沿著那蜿蜒的線,顧深似乎穿過了時光。
那時,他一個人在外祖家的後院中玩耍,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閑逛,看那滿園子的花花草草,很多他都在書房中古舊的線裝手抄書裏見過。
顧深正饒有興趣的看,突然聽見附近傳來低低地啜泣聲。
他循著聲音找去,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坐在池塘邊,抱著膝,垂頭盯著池裏的紅色鯉魚流淚。
顧深覺得天下的女子都該和他的母親一般幸福的笑。
所以他走過去,坐到女孩子身邊,也低頭去瞧池塘裏往來翕動的魚兒,他輕輕說道,“別哭了。”
女孩子沒有理他,依舊垂著頭,一動不動。
顧深轉身,將臉湊到女娃娃低下的頭跟前,問道,“你怎麽啦?”
小姑娘似是被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張放大的臉給驚到,身體猛地向後一仰,險些整個人跌到地上。
好在顧深眼疾手快的抱住女娃娃,才沒讓她倒下去。
隻是顧深這麽雙手一伸,女娃娃此時大半個身子都在他的懷裏。
顧深有些不知所措。
他見過父親這樣抱著母親。
隻是,母親是父親的妻子,而這個小女娃卻不是他的什麽人。
他急忙鬆開雙臂,放開女娃娃。
懷裏一空,顧深心裏隱隱有些失落,女娃娃身上的奶香真好聞。
“爸爸對媽媽很不好……媽媽病了這麽久……很難受……爸爸從來都不來看媽媽……”
這時,女孩子突然開口說話了。
顧深的目光從自己還舉在半空中的雙手移開,他發現女娃娃依然低著頭,說話也斷斷續續,帶著微啞的哭腔。
他這才知道,原來天下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同他的父母一樣恩愛的。雖然他後來發現,真相並不總是完全如眾人以為的那樣光鮮,那樣令人豔羨。
他不想讓這個女娃娃再這麽傷心流淚。
她看起來就像個沒有生氣的瓷娃娃,精致,美麗,卻少了點什麽。
顧深伸手捧住女娃娃的臉,微微用力讓她抬起頭,他看見她輕輕翕動的睫毛上有晶瑩的淚珠。
顧深看著看著,脫口道:“你不要哭了,長大以後你做我的新娘,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不讓你露出一點不開心的表情,好不好?”
女娃娃蓄滿了淚的雙眼亮晶晶的望向顧深,希冀的問道,“真的嗎?”
顧深很肯定、也很鄭重的點了點頭,“真的,你相信我。”
女孩兒的臉上緩緩的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顧深一瞬不錯的盯著女娃娃,眼見著女孩兒的臉一點點鮮活起來,像是失水的花兒重現生機。
顧深那時在心裏讚歎,真是漂亮的女娃娃!
那個時候兩人年齡都小,甚至有個人走路都還不穩,所以都沒有想到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就是怎樣才能在這個大千世界裏再一次與對方相遇。
畢竟,萬萬人之中偏與你眸光相對,這真得需要緣分。
而當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卻已經隔了長久的光陰,沒有辦法返回,去問對方一句,我怎樣才能找到你?
這件事一直被顧深小心翼翼的藏於心底,誰也沒有說過。
他一直記著那個他許下承諾的小姑娘,她是他認定的妻子,隻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她。
“阿嚏!”一聲噴嚏把顧深拉回現實,他看見眼前背對著他的鍾靈毓,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阿嚏!阿嚏!”鍾靈毓一連又打兩個噴嚏。
顧深終於回神,“是不是感冒了?你水杯呢?拿來,我去給你打杯水。”
鍾靈毓聲音嗡嗡的,“沒帶。”
半晌,沒有聲音,鍾靈毓以為顧深生她的氣了,有些傷心,一個人趴在欄杆上看雨,也不想上樓去上課。
旁邊遞過來一杯水,鍾靈毓轉頭,是顧深。
“這……”鍾靈毓認得這杯子,不是顧深自己的嗎?
顧深把水塞進鍾靈毓手裏,“拿著喝,身體重要。”
鍾靈毓木木的喝著冒著熱氣的水,剛剛好合適的溫度,不燙嘴,又能給她帶來循環周身融融暖意。
她摩挲著藍色保溫杯的杯沿,盯著雨簾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