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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仇人見麵(二)

  屋裏,兩個男人的談話繼續——


  “想用死嚇唬我,二娘一攪和,落空了?”


  詹沛不置可否微笑道:“你們淄衣侍裏,想必沒有怕死之人。但不知,你怕不怕任宣一家人死?”


  蔣相毅勃然作色:“你到底要怎樣?給個痛快話。”


  “你不是在團練使手下做事嗎?等傷好了,為大帥督練新兵。”


  “我說了,絕不背主!”?蔣相毅依舊是毅然決然。


  “你有恩於我們王女,看不出我隻是想找個借口留你一命嗎?你若不肯,我就隻好把你們交給周大帥,以他的脾性,一旦知道你們是當年的淄衣侍,肯定二話不說就拉出去砍了。督練新兵上哪找不來人去做?我是知道你不想背主,才專門安排這種微末差事給你,無需你上陣對抗舊主,你連這也不願,終局就隻能是自己身死再帶累任宣一家陪葬,你再好好想想吧。”


  “二娘的意思明明白白,若信不過我們,放我們走便罷,可聽你意思,要麽為你們賣命,要麽死路一條?到你手裏,等於進了黑店?”


  “你與二娘有恩,但我與你卻有仇,我曾眼睜睜看你親手腰斬先王,放你走,我實不甘心。至於二娘,你不會以為她真能保你吧?京中有人來投之事我已報知周大帥,周大帥令我酌情處理,若決策有失,是我一人擔責,自然也是我一人說了算。”


  “你既然仇視我,將來,等我沒用了,你還是會想法子殺了我吧?”


  “將來?恐怕你談不上什麽將來——落入敵營,還顧得上將來?”


  詹沛的話不明不白,蔣相毅看不透他用意何在,其實連詹沛自己也是稀裏糊塗——蔣相毅與礎州恩怨交織,要如何處置蔣相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麽,先把人留下總是沒錯的。


  “我答應你。”蔣相毅終於答應。


  “多謝蔣兄給我這個麵子。”


  “蔣兄?二娘可是叫我四叔,你不該跟著她一起稱呼我為四叔嗎?”


  詹沛一愣,知他已看出自己和鄭楹的關係,拿這揶揄自己出氣,便不做理會,一笑而過。


  “在下詹沛,詹濟之。”


  “你就是詹濟之?”蔣相毅大驚,“我沒記錯的話,曾聽聞詹公是……”


  “正是家父。所以……


  “知道,不會說出去的,你不是也握著我們的把柄?”蔣相毅說完,又恍然大悟道,“難怪你上來就問詹公。你們父子一個效忠聖上,一個效忠薛王,兩相敵對,唉,想來也真是造化弄人,可笑可悲……”蔣相毅不由大為慨歎了一番。


  詹沛一向不喜無謂的感慨,所以並不接腔,隻上前解開蔣相毅的繩索,兩個互相握著對方把柄的人就這樣達成了交易。


  “還有一問,早想請教了——當晚,你為何不殺我?以你的功力,我在你手下過不了三招。”


  “我信佛。”


  詹沛愣了半天,開始狂笑不止:“你不想說不說便罷,用這種借口,簡直……”說到此處,詹沛大笑著搖了搖頭,推門離去。

  其實,蔣相毅若是說出細節,詹沛就知道他此言並非說笑。薛王案發當晚,蔣相毅在後院搜尋薛王時,竟發現王妃慘遭虐辱,當即親手了結了王妃性命,使其解脫。他行前得到的命令是不問男女老幼,見人即殺,本打算薛王死後再止殺,因見王妃一個柔弱女子遭到這等劫難,令他心頭大慟,遂改了主意,決定不殺一人,除非遇到薛王,並祝禱將這些本該死在自己刀下卻因王妃得以延續的陽壽算作王妃的功德。王妃既為這些人擔了苦厄,死後定可飛升極樂,來生亦可享榮華富貴。


  “殺手就不配信佛了?”蔣相毅沉默半天,忽然不服氣道。當然,此時詹沛早已走遠。


  ———————


  翌日清晨,詹沛如諾去探望鄭楹姐弟。得知蔣相毅通過了詹沛的“盤查”,且願意為礎州效力後,鄭楹喜形於色。


  “楹娘,你昨日怎麽忽然也去了驛站?”詹沛猶豫再三,還是問起此事。


  “我還不是見你帶了那麽多人,擔心你會對蔣四叔動粗。”鄭楹一邊繡花,一邊直言回應道。


  顯然,昨晚鄭楹隻是假意回屋,實際上偷偷跟出了大門,看到了遠去的一幹人馬,才有此擔心。


  聽了鄭楹的回答,詹沛忽然低落,不再說話,低頭摩挲偎在自己懷裏玩耍的阿樟的小腦袋。對他而言,旁人都無所謂,唯獨鄭楹的不信任令他格外介懷——多年前,正是這種不信任驅使鄭楹以身犯險,幾乎喪命,甚至危及礎州大局,這一陰影讓詹沛從此對鄭楹的一切疑慮態度異常敏感,而父親的牽涉其中,也令他確感心虛,深怕鄭楹早晚會猜忌到自己頭上。多出這層恐懼之後,詹沛一聽出鄭楹對自己懷有猜疑,就覺得心頭發堵。


  鄭楹對詹沛心中的波瀾毫無覺察,見詹沛不說話,隻當他是一時想不起話茬,也就不作聲,靜靜繡花。


  過了許久,詹沛才又打破沉默:“還有,你出身宗室,不好隨意攀親,亂叫什麽叔啊伯的。”他雖是不拘小節之人,但聽到鄭楹對手刃父親之人稱叔,也覺得實在不妥。


  “你何時變得這麽囉嗦起來,關注這些細枝末節的,我爹都不管我這些,我少時叫你詹哥哥他管過嗎?再說,少跟我提什麽宗室,一說就想起鄭巒,就覺得……心裏作嘔。我生於礎州長於礎州,會的禮數都是父母教的,是薛王府的禮數,我不管皇家和其他宗室是什麽禮數。”鄭楹語調高亢,仿佛一聽到有關鄭巒的東西就會豎起刺,對有關的一切也充滿厭惡。


  詹沛見她起了慍怒,讓步陪笑道:?“好好好,我隻是一提,也不是大事,都隨你。”


  又是一場寥寥幾句的交談,很快,詹沛不得不再次作別鄭楹,趕回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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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兩個月,鄭楹常去探望蔣相毅,一口一個“四叔”的叫著,情真意切,很是親熱。蔣相毅無兒無女,日子一久,“四叔”聽多了,到傷好之時,還真對鄭楹生出些舐犢之情,視她如半個女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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