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仇人見麵(一)
詹沛得了信,頓時起了同樣的擔心,恰巧詹沛剛引兵歸營不久,周知行知其疲倦,便沒有安排太多事務給他,於是詹沛次日天不亮就出發,傍晚便到了蘿澤。
“人住在哪個驛站?”詹沛一見鄭楹,來不及寒暄,便問起來投之客。
“天快黑了,你這麽急著見他嗎?那我叫徐三領你去。”
詹沛點了點頭,道:“畢竟是鄭巒的人,我還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見見。”
鄭楹聞言,立即吩咐使女陌如去喚徐三前來,又熨帖地問詹沛道:“路上辛苦,進屋先喝口水吧?”
詹沛笑著搖了搖頭:“不必,我就在此處等徐三過來,你快先回屋吧,日頭下去了,天涼。”
“無妨,我待會送你到門口……”
詹沛趕忙抬手示意不必,道:“不必送了,我明日一早就來看你,快回屋吧。”
說話間,徐三已一路小跑著趕了過來,兩人便準備離開前往驛站。鄭楹再請相送,詹沛隻是不許,鄭楹無法,隻得怏怏回屋去了。
詹沛看鄭楹進了屋,才回身急匆匆走出大門。徐三小跑著跟上,一出門就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府門外,正候著二三十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兵士,個個披盔戴甲,靜默無聲。
“諸位,請跟著這位向導,走吧。”詹沛跨上馬背,朝隨從指了指徐三,一聲令下,隊伍便開始有序前行。
——————————
驛館裏,蔣相毅等人正準備吃晚飯,忽聞外麵傳來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蔣相毅與任宣麵麵相覷,猜想是衝自己而來。果不其然,腳步停在門外,緊接著便是篤篤的敲門聲。
任宣去開了門,見是一群戎裝持械之人,未及開口,隻聽對方為首之人先抱拳作揖,冷言說道:“聽聞貴客從京城遠道而來,在下特來拜會,不揣冒昧,還請見諒。”
任宣向妻子使了個眼色,妻子趕緊帶著家小離開。詹沛向兩個幼童微微一笑,又向任妻點頭致意,側身讓出一條道容幾人過去,然後一步踏入門內,留一眾手下候在門外。
“不知搭救王女的恩公是哪位?”?詹沛朗聲問道。
蔣相毅起身應道:“正是不才在下。”
詹沛立即抱拳,剛張嘴說了個“多謝”,卻似乎覺查到什麽異樣,仔仔細細盯住了對方,抱拳的手緩緩鬆開,向後一步又退出屋外,一揮手命令手下道:“將此二人捆了。”
任宣下意識想拔劍,被蔣相毅按住:“他們人多勢眾,且隨他去。我料定不會有事。”蔣相毅雖如此說,心裏卻七上八下——難道竟被看穿?
蔣相毅的擔憂一點不錯。從一進門,詹沛就注意到蔣相毅眉宇間豪氣與煞氣並存,絕非尋常殺手。待蔣相毅站起身來,詹沛得以看清他的身形體廓,發覺竟與印入腦髓的仇人身影隱隱相合,再回想他方才講話的聲音……
詹沛遽然抬頭,對視的刹那,詹沛幾乎完全確認了對方正是那個當年自己抵死相搏的劊子手——身形體廓、聲音眼睛,都跟那晚月下所見相吻合。
“嗬……”詹沛笑出了聲,破天荒地紅了眼道,“沒有白費,沒有白費。”
蔣任二人正摸不著頭腦時,詹沛又揮手令手下退出屋外。
“四年來,不論白天夜裏,稍一得閑,我都會閉目重現你的眼神聲貌、身形體格,生怕忘了這僅有的識別出你的線索,我這番努力看來沒有白費。”詹沛說著走上前,進行最後的確認——他一把扯開蔣相毅前襟,右肩上,一條觸目驚心的刀疤赫然顯露。
“你、你是……”蔣相毅震驚地問道。
“我曾是王府護衛,那晚跟你交過手,對你來說隻是無名小卒,你當然記不得。”
“哈……”蔣相毅苦笑著,大搖其頭,“本想來討個生路,竟撞在了刀刃上,看來真是天要絕我,我無話可……隻有一句話——我是淄衣侍總使,當年薛王案是我造的孽,與我這任宣賢弟無幹,我死後,還請你不要為難他和他的家人。”
“聽說,你是經他提醒才免遭毒手,還聽說他寧可舍棄生計前途,也要救你,心甘情願帶著家人隨你奔波逃命。這般講義氣,想必曾共過患難?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同僚、下屬?”詹沛試探地問道,又轉向任宣問道,“那麽,當晚你也在殺手之列吧?”
“不,他不在……”蔣相毅搶著為任宣辯白。
“來人!”詹沛高聲朝外喚道,絲毫不理會蔣的辯白。
一群手下呼呼啦啦進來,詹沛下令:“把右邊這位及其家小帶去長風居,好生安置。”
任宣還沒琢磨透當下局麵,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就稀裏糊塗被帶走了。
“你要對他做什麽?!”蔣相毅驚問。
“放心,我要對付他還需瞞著你?”
蔣相毅不再接腔。
詹沛走近,低聲詢問道:“當年薛王案,淄衣侍全盤行動是誰策劃?”
“是一位名叫詹盛的高官,已經亡故了。”
“你知道他怎麽死的嗎?”
“不大清楚,據說是誤用藥酒。”
詹沛本想從他嘴裏先弄出些有關父親生死下落的線索,而蔣相毅顯然對此知道的不多,亦或是不想說。
“看你應三十有五?”
“三十三。”
“為鄭巒效命多少年了?”
“十五年。”
“做淄衣侍多少年?”
“十五年。”
“這麽說,你十八歲就選入淄衣侍?果真是天縱奇才。那你,明裏是什麽官職?”
“兵部,團練使座前點校。”
詹沛點了點頭,問道:“你雖殺害主公,卻有恩於二娘,又這般有本事,你可願歸順礎州,為周大帥效命,贖你之罪?”
“不願。”
“為何?”
“我受陛下厚恩,就算形勢所迫不能再為其效忠,也決不會做有損舊主之事。再說,我既食君祿為君分憂,有何罪要贖?”
“真夠忠心的。”詹沛冷嘲道。
“你不也一樣?”蔣相毅反唇相譏。
詹沛一笑置之,沉默了好一會,忽道:“聽你意思,我留你一命,於礎州並無好處?”說著,眼神變得狠戾起來,似有殺意湧動。而蔣相毅毫無畏懼與他對視,嘴角牽起輕蔑的冷笑——身為淄衣侍,哪有怕死的?
門外忽然傳來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不難聽出是鄭楹來了,而且不等人報便要進來。詹沛打開門時,鄭楹恰好走到門口。
“濟之,聽說你……”鄭楹剛開口,就看到了屋內被縛於立柱麵無血色的蔣相毅,露出詫異之色。
詹沛對兩名沒敢攔阻鄭楹的手下揮了揮手,未做責備。兩人趕忙稱謝退下。
鄭楹匆忙走近蔣相毅,確認他沒有受折磨後,轉身對詹沛不滿道:“濟之,這是怎麽回事?蔣四叔是我的恩人,又千裏來投,你怎能如此慢怠他?”
詹沛歎了口氣,關上門,走到鄭楹跟前解釋道:“蔣大俠功力深厚,你叫我來問訊蔣大俠,我當然先要保證自身安全,否則萬一哪句話得罪了蔣大俠,我隻怕要當場斃命。”
“誰……誰叫你問訊了。”鄭楹麵上有些過不去,一臉的難為情。
詹沛低頭一笑,配合地為女子稍稍粉飾道:“你寫信叫我速回蘿澤拿主意,我總要問一問才好決定吧。”
鄭楹“哦”了一聲,繼而呆立原地,半天也想不出應該再說些什麽,目光逡巡間恰巧對上蔣相毅的眼神,連忙急急避開,使得氣氛尷尬不已。
詹沛等候片刻,見女子實在無話,便湊近些試探著問道:“那你……就先……回去吧?”
鄭楹聽詹沛逐客,隻好移步向門邊走去,心裏對蔣相毅仍舊滿是擔憂歉疚,走到詹沛身旁時,又駐足交待道:“蔣四叔有傷在身,經不住這樣一直折騰,望你盡快決定。決定之後,留也好,不留也罷,都不可有絲毫慢待。蔣四叔雖曾為鄭巒賣命,可畢竟救過我,你實在信不過,就多多給他們一些錢,請他們再尋別處投靠。”
“都聽你的。”
鄭楹一臉歉意地向蔣相毅微一頷首,轉身離去,走到門口再次駐足,轉身向詹沛道:“你若不留蔣四叔,他們臨行前,我要親自相送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別想私殺蔣相毅。
詹沛見她又明擺著信不過自己,不由想到馮旻之事,便有些不客氣地直衝其言下之意回應道:“你多慮了。”
鄭楹卻沒聽出對方答話之中的情緒,滿意地推門離去。?屋內,再次隻餘兩個各懷心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