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救急
半年的養精蓄銳之後,永正十三年三月,周知行遽然發難,兵鋒一轉猛攻桃葉正東邊,一舉連陷兩鎮。這兩鎮是桃葉東邊門戶,如今既被攻克,桃葉便被礎州軍在東南和東北以犄角之勢兩麵壓製。
消息傳來,永正帝立刻召見群臣商議對策。
年邁的兵部尚書率先進言:“陛下,微臣以為,方今之計,仍該與他們繼續耗下去。反賊自恃勇猛,心氣高傲;朝廷兵多糧足,就該以逸待勞,等他們糧耗光了,心氣耗沒了,熬不住了,便會不戰而降。硬拚雖不至於落敗,卻難免折損兵馬,既可不戰而屈人之兵,那就顯得不值當了。”
“丟了兩鎮就值當了?他們眼下一東南一東北兩股兵鋒直指桃葉,日後兩路夾擊,桃葉難保不陷落。”
“陛下,周賊沒有這個實力。”兵部尚書頗為自信地回奏道,“攻城是需要地利,但更需兵馬,桃葉城防堅固,他們若無兩倍於桃葉守軍的兵馬,再折騰也無濟於事,無非是虛耗兵力罷了。”
眾臣聽了紛紛點頭讚同,兵部孫侍郎也適時上奏道:“臣附議。去歲是荒年,兵部探到他們歲末餘糧已有短缺跡象,冬後也無瑞雪,今年八成會鬧饑荒,待饑荒愈演愈烈之時,再遣使過去,隻要允諾一口飯吃,他們定然投降。縱使周賊不肯降,隻怕到時兵士們食不果腹,軍心渙散,也由不得他了。”
鄭巒對兵部兩位高官的進言不置可否,正沉吟間,忽見萬舉今日一反常態地安靜,似在跑神,便點名問道:“萬愛卿有何高見?”
“陛下,臣也附議,隻不過這樣一來,可千萬要提防楊昉關鍵時刻出手接濟,令周賊起死回生……”
萬舉話音未落,孫侍郎等人便大搖其頭:“楊昉與周賊兩家交惡,連周賊說客都殺了,如今又剛獲封光祿大夫,怎會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去助那反賊?”
萬舉見此便不再做聲,皇帝考量再三過後,還是納了兵部兩位高官的諫言——以逸待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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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正十三年五月,周知行稍作休整後,便趁連勝之勢兩路發兵猛攻桃葉,指望在缺糧之前拿下桃葉——桃葉不止占據地形之利,還有多處官倉私廩,能解礎州軍燃眉之急。?皇帝亦深知桃葉之關鍵,連連增兵。周知行久攻不下,到了七月,兵疲糧短,士氣低落,不得已撤退七十裏紮營休兵。
正如群臣所言,正值荒年,再加上數月征戰糧草消耗難以節製,休戰僅一個月後,周知行部開始缺糧少食。
這天傍晚,周知行終於盼來了前來送糧的王遠聞。
“大帥,大夥跑了十幾地,連日催繳,隻勉強弄到不足一萬石糧,省著吃,興許能支撐個把月吧。”
奔波數月,三十不到的王遠聞已是一臉滄桑,周知行拍拍他的肩膀,心酸地致謝道:“辛苦你了,璞英。”
王遠聞擺擺手,淒涼一笑道:“不值一提。大帥也清瘦許多。”
“能不瘦嗎,一天隻一餐飯。”?周知行搖頭苦笑道。
“大帥,長此以往,隻怕軍心動搖啊。”
此話正點中周知行心中之愁,周知行無奈地歎口氣,望向天際漸漸暗沉的夕陽,悲涼道:“我在想,是不是真的天不開眼,不肯相助,不然為何天時、地利、人和,後兩者都不差,卻偏不逢時,才開戰就連遇荒年。去年撐了過去,今年,唉……”
“大帥有何打算。”
“你呢?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卑職還是忍不住……往楊昉這個路子上想。”王遠聞小聲說道。他也是當初楊昉之事的知情人之一。
“你跟我想到一塊去了,不瞞你說,我已經令人往弋州放出風聲,說咱們軍中鬧饑荒餓死人,朝廷已經秘密來人招安過一次。反正是謠言,何妨多誇大些編排。楊昉若不想看到咱們早早投降,聽到流言,指不定會出手。”
周知行再次小瞧了楊昉的道行。楊昉既有心等著坐收漁利,自然一早就在兩邊都安插了眼線,周知行放出的風聲,楊昉一聽就知是誇大其詞。他要等礎州軍真正“命懸一線”時再施以援手,那時他的恩德就不隻是救餓之恩,而是救命之恩。
周知行放出風聲後,依舊遲遲不聞楊昉有任何動靜。逢災年,軍中缺糧,百姓也缺,到了十月,周知行再也征不到糧了。此時如果朝廷來人招降,周知行指不定就降了,幸而楊昉的人此時來了——
楊昉得知周知行終於到了“命懸一線”的地步,便先於朝廷秘密派人押運糧草過來,第一次來了四十多車,足有千石,甚至還有一整車上好的鹽焗火腿。
據運糧的說,本來有五十多車,走的就是之前所說的那條偏道,極不好走,過棧道時兩次遇險,有十車翻下山穀,還死了人,一個月內會再送百車糧食,並告誡周知行此次務要切切保密。
周知行感激涕零,連連稱謝,指天發誓絕不聲張。送走運糧人後,周知行難掩大喜過望之色,令全軍敞開吃喝一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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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天後,永正帝派使者前去礎州招降。可想而知,有恃無恐的周知行毅然表示寧肯餓死,也絕不投降。
永正帝得知又驚又怒,很快又聽聞探報說礎州軍似已解了燃眉之急!
楊昉終究還是出手了!鄭巒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因沒有十拿九穩的證據,朝廷便令沿途守兵搜尋攔截可疑的運糧車隊,然而送糧人所行的偏道不是一般的偏,別說遠離市井府道,全程幾乎都隱匿於深山老林,且多懸崖絕壁,想要搜尋出來隻能是癡人說夢。
“按說,運糧車隊應難於隱藏,莫非,是礎州當地有豪紳屯糧充足,接濟了周知行?”鄭巒尋不到蛛絲馬跡,心中又犯起了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