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肅清(3)
隻是,他視力很好,很不巧的看到了垂在身側的手,緊張的握成了拳。傾盆大雨中,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那雙寶石一樣的眼睛中寫滿了倔強。
這一刻,冷硬的心忽然有了一絲鬆動,有什麽在腦海中崩塌了。
他向雨中的她走去……
他改變了決定,違背了父親的教誨,答應了朝廷借錢借糧的要求。
二十年了,他,早已後悔……
如果那日他沒有回頭,他一家人就不會慘死於此。而他,也不會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後來呢?”
秦靖的聲音將空澄從回憶拉回現實,他茫然的雙眼再次聚焦,素日裏一張慈祥無害的臉變得異常陰冷。他冷笑:“後來?後來所謂的‘義軍’攻入京城,借‘平亂’之名強行占用我長孫家府宅,抓我族人。我獻上全部家產隻求救族人性命,可那秦邦,一邊假惺惺將莫須有的‘死罪’改為流放,卻在流放途中將我族中老少驅趕至這間破廟中盡數屠殺!為了掩蓋罪行、毀滅證據,他們殺完人還放了一把火!”
空澄手指著破廟,聲音突然拔高,尖銳刺耳:“看到了嗎,這滿屋子血跡,都是二十多年前留下的鐵一般的罪證!這就是滿口仁義道德的宣武帝!他後來用同樣的手段對付我,害我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神色漸漸癲狂起來,秦靖神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所以你心懷叵測的藏跡在靜安寺中,意圖為何?還有,那個女孩是?”
莫非,竟是母妃?
前朝的往事在大乾早已成為禁忌,他一直刻意回避這些,但多少知道一些,小時候聽母妃身邊的嬤嬤不小心提過,母妃應該有不少兄弟姐妹……應該沒有那麽巧吧……
秦靖一瞬不瞬的盯者他。
空澄沉默良久,歎道:“這些年,我暗中建立鬼門,隻是為了有朝一日,救她出來。長樂公主,本是我的未婚妻。”
一石激起千層浪。
長樂公主?未婚妻?
他是知道的,這是母妃當年的封號……
所以,眼前這個和尚,竟同母妃有舊?
秦靖震驚不已,想到這些年母妃時常去靜安寺禮佛,他心中一緊,問道:“母妃知道是你嗎?”
“嗬……”空澄莫名笑了起來,那笑容充滿了苦澀和嘲弄,“你那個假仁假義的父皇當年為了霸占長樂,對我痛下殺手,卻命人告訴她,我另結新歡,遠走高飛了。如今,我這幅鬼樣子,不僅用假麵遮臉,連聲音也變了,這世上又有誰能認出來?”
不知為何,秦靖鬆了口氣。
他心中複雜淩亂,緊張的看著空澄:“母妃現在過得很好,即便你說出所謂的真相,她也未必會跟你走。”
空澄苦笑:“你不用緊張。帶她走,隻是我當年的想法,如今我隻求她過的幸福。這也是我現身的目的——靖王,我會幫你,登上帝位。”在秦靖震驚的目光中,他掏出一本賬冊,遞上前去,“這是另一本賬冊,我知道你在找它,送給你。”
秦靖猶豫片刻,接了過來。他粗略翻了幾頁,果然同他手中的那本內容一致,所以,另一本果然落入了鬼門手中。隻是——
“你為何要幫本王?”
因為你是她的兒子,長孫澄在心中默默說道。
他笑了一聲,道:“敢獨自來赴鬼門的約,你是第一個。靖王殿下倒是很有膽量。殿下年輕氣盛,自以為能掌握一切,但我可以告訴你,因為你身上流著前朝皇室的血,就憑你自己,是不可能登上大位的!我可以幫你!”
秦靖冷笑:“嗬,本王什麽時候說過想要那個位置了?”
他確實忿恨世道不公,父皇偏心,也曾對母妃心存怨恨,甚至當初一時氣憤故意慫恿念薇進宮,想要看熱鬧……但,這都隻是一時意氣用事。
一個江湖組織的頭目,假仁假義的僧人,也配同他談論這些?
更何況他還同母妃有一段過往,這讓他心中十分不舒服。
他本來深夜赴約也隻是好奇這鬼門門主是何人,如今目的達到,不想多留。
秦靖臉色沉了下來,心生去意。
不料空澄卻先一步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道:“靖王殿下,你必須登上大寶,否則,你和公主殿下,隻有死路一條。你有沒有想過,你娘未來。”
秦靖身子僵住了,一雙黑眸暗流翻湧。
空澄卻看向破廟中央詭異可怖的大佛,嘲弄道:“這世上,從來沒有救世主。隻要手中握有權力,才能護住自己的親人、愛人。這是我二十年前悟出的道理。”他最後看了秦靖一眼,“那兩本名冊如今都在殿下手中,殿下可以用這名冊使這些貪官為你所用。希望殿下不要浪費。另外,如果殿下需要幫助,可以隨時聯絡鬼門。”
王府書房,秦靖看著書案上的兩本冊子,沉思不語。
季明將茶盞輕輕放在旁邊,問:“殿下打算如何處理?那和尚說的不錯,這名冊上包含的名字,從朝廷到地方,不僅有大大小小無數的官員,還包括不少地主和大商賈,影響舉足輕重。如今他們的把柄落入咱們手中,何不將他們收為幾用?”
秦靖站了起來,走到窗前。
窗外白雪皚皚,世界仿佛纖塵不染。
那些雜亂的念頭統統消失了。
他負手,站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吩咐道:“備馬,本王要入宮。”
乾元殿,宣武帝一頁頁翻著賬冊,臉色越來越沉,半晌,他合上賬冊,沉吟道:“此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秦靖卻突然跪了下來:“兒臣懇請父皇下令徹查此事。”
宣武帝看了他一眼,揮揮手:“朕已經知道此事,名冊先放在這兒,此事容後再議。”
豈料秦靖突然站了起來,一雙鳳眸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句句質問:“父皇以為當今天下如何?”
宣武帝詫異的看向他,一言不發。
“自大乾開朝之時,天下未定,邊疆不穩,各地叛軍不斷作亂。再加上自前朝末年以來,百姓食不果腹、顛沛流離、經濟蕭條。父皇為了穩定大局、招安叛軍,一方麵實行仁政,輕徭薄賦,另一方麵收攬不少地方豪強、大族,不僅許以他們高官厚祿,還給了地方太多的權力。這些舉措在當時自然是十分英明適宜的。但如今二十年過去了,天下已定,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但因為從前的縱容,官場貪腐成風,地方權力過大,欺上瞞下從中魚肉百姓。十年前,父皇下令開科舉,這本是惠及天下學子的措施,能盡攬天下英才,可十年來,放眼望去,滿朝官員卻大都仍是蔭官,科舉試題外泄,舞弊成風,寒門子弟通過科考改變命運的寥寥無幾。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如果再放縱這些人不管,貪腐之風蔓延,到時候,再整治便如同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