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肅清(2)
秦靖黑眸震顫。
這個聲音,竟有些耳熟,此人到底是誰?
隻是,這張鬼魅可怖的臉,他一眼便知是被刀劃的又被火燒所致。記憶中,他並不認識一個這樣的人。
更讓他震驚的是,一身出家人的打扮,還是個光頭。
他沉聲道:“不錯,你就是鬼門門主?為何約本王來此?”
他也沒少同三教九流打過交道,什麽牛鬼蛇神沒見過,卻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將會麵約在午夜這處處透著詭異的荒腳破廟。
直覺告訴他,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人卻是自嘲地笑了一聲:“靖王莫非也覺得在下這張臉有些嚇人,那好吧……”
他突然用寬大的袍子遮住了自己的臉,再次移開,那張鬼魅的臉不見了,變成了秦靖熟悉的模樣——竟是那靜安寺主持空澄和尚!
秦靖麵色驟變:“是你?!”
空澄和尚道:“不錯,我就是你一直在尋的鬼門門主。”
秦靖心中猜疑不定,黑眸探究的看著他。
世人應該萬萬想不到,一向以慈悲為懷的大乾著名高僧竟然是殺手組織的頭目。而他更加好奇的是,這人既然隱藏的這樣深,又為何要自爆身份。
空澄見他抿唇不語,嘲弄道:“想不到吧,雙手沾滿鮮血的鬼門鬼門,這麽多年來,居然藏身在大乾最神聖的寺廟中,還成了備受尊敬的得道高僧這,是不是很諷刺?”他說著,眸光卻倏而變得深沉陰鬱,“而這一切,都是拜宣武帝所賜!”
“你到底是誰?”
“嗬,這個故事,還要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候,我還叫長孫澄……”
空澄冷笑著,雙目漸漸混沌起來,陷入了回憶中——
永昌末年,那時的長孫氏還是大乾數一數二的大商賈。從絲綢茶葉到鹽鐵經營,長孫氏的生意遍布中土各地、各個行業,幾乎壟斷了大乾的商業買賣。因為生意,自然同當時的皇氏常有來往。
而到了長孫澄這一代,各地貪官橫行、流匪四起,再加上連年蝗災、幹旱,連續數年,京城周圍爆發了多起饑荒,餓殍遍野,四方不斷有義軍舉旗反抗朝廷。這時候的永昌朝,已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一日,他正坐在院中演算賬目,這是父親布置給他每日需做的功課。突然父親慌慌張張的帶著人出門迎接。
進來的是個幹瘦的中年人,後麵似乎還帶了個小蘿卜頭。
父親拉著他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他不明所以,想抬眼去看,卻被父親一隻手硬是按在地上。
許久才站了起來,因為跪的太久,眼前一黑,他腿一軟踉蹌了一下,一雙軟軟的、肉嘟嘟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低頭看去,撞進了一雙寶石一樣載滿星光的眼睛中。
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他聽到她叫自己小哥哥。
一顆心砰砰亂跳起來……
後來,父親偷偷告誡他,見到小姑娘要畢恭畢敬的行禮。
後來,他聽小姑娘身邊的丫鬟叫她——公主殿下。
後來,他知道了那日的事。原來朝廷糧庫不足,要借用他們家糧倉中的糧食。本來這種事也有先例,隻要朝廷出得起錢就行,可如今朝廷沒錢,所以皇帝親自前來拜托父親,並許以東山海鹽的東家代理權,並賜給他們長孫氏“皇商”的稱號……
而那日那個幹瘦的中年男人,竟是永昌朝的主人。所以,小姑娘的身份不言而喻。
盡管皇帝親自屈尊前來,但父親卻始終猶豫不決。在中土,士、農、工、商等級森嚴,就像他們長孫氏。即便是永昌最富裕的人家,但族人在官老爺麵前卻始終低人一等,且不得讀書出仕。看著富貴體麵,卻處處受製於人。可“皇商”就不一樣了,有了這個稱號,等於有了皇室的庇佑,在永昌,這是獨一份的榮譽。麵對這巨大的誘惑,父親卻選擇了拒絕。
他永遠記得那一晚,母親因為不理解同父親爭吵。父親將自己獨自關在書房中,他敲門進去,恭敬的奉上那日的功課。
父親認真的檢查,目露欣賞:“不錯。”
年少的他不解的問:“父親為何不同意呢,是擔心朝廷還不上糧食的錢嗎?聽說朝廷開出的條件十分豐厚呢。”
父親搖頭,摸了摸他的頭,語重心長地道:“澄兒,記得,咱們商人,雖然貪利,卻不是什麽生意都能做的。尤其,是跟‘權力’打交道,更要謹慎。如今這個朝廷已經像個破敗的茅草屋,骨架已經被蟲蛀,處處是破洞,怕是修補不好了,為父不能為了一點小利冒這麽大的風險。”
而且,即便他拒絕,如今的朝廷,也沒有底氣和精力去對付他們家。
那時候,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幾年後,父親病逝了,他作為獨子接掌了家中生意。
那個幹瘦的男人再次登門了,他似乎更加蒼老了,精神也十分不濟。這次跟在他身後的,不再是當年那個小蘿卜頭,而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少女眉眼精致、身段窈窕,一雙手細長美麗,再也不是當年肉嘟嘟的小爪子。
隻那雙寶石一樣、載滿星星的眼睛卻同多年前別無二致,讓人過目難忘。
那時,他遵照父親臨終的囑托,斬釘截鐵的拒絕了朝廷再次借糧的請求。這次朝廷不僅要借糧,還要借錢。
隻是,父親口中的“屋子”,如今即便是三歲孩童,也看得出快要傾倒了。
天,要變了。
他又怎會做這種愚蠢的決定呢?
那幹瘦的尊貴的男人帶著漂亮的姑娘失望的離開。
他本以為是事情就這樣終結,沒想到,當夜真的變天了。
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至。
咚咚咚、咚咚咚,朱漆銅門被人一直敲、一直敲。
他披衣而起,府中下人撐著傘去開門。
朱門緩緩打開,門外,居然是白日那個姑娘。
此刻,她隻身站在外麵,身上已經被雨水澆透了,衣服濕-噠噠的貼在身上,露出玲瓏的曲線來。白日梳得一絲不苟的青絲此刻也黏在臉上。雨打得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真是——狼狽極了。
管家看她可憐,把傘撐在她頭頂,卻被她一把揮開。
雨傘被風吹了很遠。
他站在高階上,冷冷地看著她,大約知道她的來意。但他是不會違背父親的教誨的。
“老張,關門。”他麵無表情地吩咐道,接著轉身準備回屋。
噗通一聲。
他詫異的回頭,卻見少女跪在了門口,她脊背挺得筆直,高聲道:“本公主保證,如果不借,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她揚起高傲的頭顱,明明是求人,卻氣勢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