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退休

  雖然每一件事物上都已經蓋滿了灰塵，已經褪了色，但是他依舊能夠想起它們曾經的模樣。


  在門口愣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了他來這裏的初衷，於是抱著箱子進了倉庫。


  他把書箱在倉庫的角落裏放好，同時又把倉庫的一些淩亂擺放的桌子椅子給挪好了位置，最後他又用一把原本就放在地下倉庫裏的就掃把把一些灰塵匆匆掃了一遍之後，他才如釋重負。


  因為太久沒來這裏的緣故，倉庫的灰塵已經積了一地，看起來一時間也打掃不幹淨，沒有辦法，他隻好打算罷手，等以後有機會的時候再來打掃。


  就這樣，他本來都打掃退出倉庫走了，但是就在出門的時候，他卻看到了一件眼熟的東西。


  那是一塊被夾在桌子抽屜口的褐色布料。


  看到那塊布料的第一眼，他感覺自己大腦裏緊緊關閉的記憶大門被打開了，無數的記憶像是潮水似的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下意識地走到了那塊褐色的破舊布料前，然後伸出手，輕輕把它拿起一角。


  看著手裏的褐色布料，他不禁輕歎了一口氣。


  沒有錯，這塊褐色布料就是他撿到嫣綺時包裹著嫣綺的繈褓。


  也是唯一能夠和嫣綺的身世掛鉤的證物。


  他抓著手裏粗糙的布料，心情卻說不出來的感慨，他怎麽也無法想像當初的嫣綺會是那麽小，居然能夠被這麽小的一塊布料給包裹起來。


  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摩擦了已經開了裂的布料表麵，傳到手裏的粗線的粗糙感覺讓他覺得無比真實。


  看著這塊繈褓，又想著嫣綺，他笑了笑。


  時光匆匆，已經過了十二年，嫣綺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是他撿到的女孩，她不在是別人丟棄的女嬰，她已經是他的女人，已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嫣綺曾經的父母，也早已和她沒有了什麽的聯係，如今嫣綺有的，隻有他。


  這塊作為嫣綺和她親生父母唯一聯係的繈褓，也該扔了。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著，然後打算從抽屜裏抽出繈褓，走出地下倉庫，再拿到外邊丟棄。


  但是就在下一刻，發生了一件他沒有料到的事。


  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被夾在抽屜縫裏的繈褓再被抽出來的時候，忽然“嘶――啦”一聲就被他給扯成了兩片。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很快他的心頭就震了一下。


  因為就在下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就在繈褓的夾縫裏麵，居然露出了一張泛黃紙片的一角。


  似乎這張紙片一開始是被人用線給縫進了繈褓布料之中，如果不是特意去留心，根本不會發現。


  十二年前，他居然都沒有發現這個秘密。


  看到從繈褓裏露出的紙片，他隻感覺整個人都僵硬了。


  那一刻，他的心髒無法抑製地跳動起來，因為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恐怕，嫣綺的父母，還是留下了那麽一絲絲的線索。


  他抑製不住心裏的激動，放下了繈褓，然後把泛黃的小紙片從繈褓布料間的夾縫中抽了出來。

  這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破紙片，紙片上的字已經年代久遠都已經擴散開了，都變了形，但是眯起眼，他還是能夠辨認出上麵的文字。


  看著上麵的文字，他感覺他的手都在顫抖。


  全身都在顫抖。


  因為激動，因為一種無法言語的興奮。


  紙片上的文字是用圓珠筆寫的，很細，也很小，看起來像是女人寫的。


  上麵的文字也很簡單：

  “我老公病了，家裏沒有錢，所以把孩子丟了。求求好心人收養她。”


  “程曉婉。”


  在心裏默默地念紙片上的字，他感覺整個大腦一片混亂，整個世界都在倒轉。


  一切都被打亂了。


  程曉婉。


  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


  因為，她就是嫣綺的親生母親。


  因為在繈褓裏發現了這張紙片，劉強整個人都心情忐忑起來，一直反複把字條上的字看了好幾遍之後他的心情才平複了下來，之後他又在繈褓裏找了找，想再找點別的線索，可是再也沒有找到，隻好罷手。


  看著手裏的繈褓和字條，他非常猶豫。產生了一種想要把紙條和繈褓都扔掉，徹底銷毀證據的衝動，至少這樣嫣綺就徹徹底底成了他的人，她和她以前的父母親就再也不會有瓜葛了。畢竟嫣綺已經長大了，模樣跟嬰兒時期完全不同，她父母怎麽也不可能認出來。


  他本來是那樣打算，但是他又想到了嫣綺在過去十二年裏曾經無數遍問過他關於她媽媽的事，嫣綺一直都很期望見見她真正的父母親，雖然這樣的念頭隨著她長大略有消減，但是在嫣綺的心裏終究還是存在那麽一小絲的期冀。如果他把繈褓和字條毀了，那就是徹底切斷那一絲希望了。


  再三猶豫，他最後還是決定把那張紙條和繈褓留下，不再打算把它們扔掉。


  雖然說再次遇到那個叫“程曉婉”的女人的幾率幾乎為零，但是他還是得把這塊繈褓留著。如果真有一天遇到了嫣綺的父母親，這塊繈褓和這張字條，是決定性的證據。


  他把繈褓和字條都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抽屜裏，然後他熄滅了地下倉庫的燈，輕輕地關上了地下倉庫的門。


  隻是他的腦海裏，卻是不斷地浮現著那張泛黃紙條上的文字，怎麽也揮之不去。


  一直到他和嫣綺一起吃荔枝，一直到他和嫣綺吃晚飯，洗澡睡覺時，他都忘不了那塊繈褓和那張紙條上的文字。


  雖然當時心裏有些介意，但是真正意識到那塊繈褓他和嫣綺新一輪故事的起點，卻是在風波到來以後。


  在地下倉庫發現嫣綺母親留下來的紙片，是在12年11月初的時候，那時候嫣綺出院已經有半年了，因為住院一年多荒廢了學業的關係，在新的學校上六年級後嫣綺的成績一直沒有上去，好在十月份的時候他收到了梁永麗回來的消息，她說她願意給嫣綺補習。也在那之後，嫣綺就開始在梁永麗那裏接受了輔導，每周六和周日他都會帶嫣綺去梁永麗家裏接受英語和數學的輔導，雖然次數不多，時間也短，但是在補習了一個月的時間之後，嫣綺的成績倒確實有所提高了，之前她在班上上課都哭著跑回來對他說聽不懂的情況再一個月之後終於變成了“挺簡單”三個字。尤其是在英語和數學方麵，嫣綺成績進步最大。

  嫣綺成績能顯著提高，主要是因為梁永麗的工作時初中英語老師，而她老公是高中數學老師的緣故。連教中學生都沒問題的梁永麗夫妻兩人來教小學生嫣綺，當然是小菜一碟。


  當然，也有次要的原因，那就是嫣綺在學習方麵肯下苦功，因為知道自己學習脫落的關係，嫣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上課都非常認真，也很主動地愛問老師問題，也難怪她能逐漸補上脫落的課程。


  當然，除了英語和數學之外，在語文和科學課上，嫣綺靠的就是他了，因為在這兩門課程上，他算是比較拿手的，在他當初中考的時候200分的科學滿分他就是拿了195，雖然現在時隔多年他忘了不少，但是借著嫣綺的課本，他也基本上能教會她。


  在科學方麵，嫣綺比較頭痛的是光學成像的問題，她經常容易把f點和f點，成倒立放大虛像還是倒立縮小實像問題搞混，不過在他的教導下她也很快記了下來。


  總而言之，在集合了他、梁永麗夫婦三人的力量之下，嫣綺的成績的確是在提高，按照他的預計和梁永麗的說法，隻要堅持下去，嫣綺初中上一所一流中學的實驗班都是沒問題的。


  這對他和嫣綺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雖然他對嫣綺的學業看的不是很重，不管她成績怎麽樣他都不會怪她，但是在可能的情況下，他總是希望嫣綺能夠走得更遠，更好。


  嫣綺的成績得意提高對他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另一個不算好消息的消息就是三鑫公司董事長唐鐵軍退休的消息。


  因為年紀和身體的緣故，唐董事長在11月初的時候正式宣布把公司的百分之二十五股份轉給他，由於他之前就已經繼承了陳先生百分之二十股份的緣故，在他找到了幾位董事會巨頭的支持後，他的股票總算是超過了百分之五十，而他也順利成了三鑫公司的接班人。


  這算是他人生裏的一大轉折。


  他不知道那對他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但是，至少在同齡人裏，幾乎沒人能夠到達他的高度。


  當然，因為三鑫公司並不是ceo和董事長一元體製，所以雖然他成了董事長，但是總裁依舊由人力資源部的馬亮擔任。


  當上三鑫公司的董事長這件事，在他的人生中激起了一個巨大的浪花。但是，卻隻是無數個浪花之一。


  比起當上董事長一事，更讓他吃驚的，卻是在那之後的事。


  11月的那天，他最後一次來到唐董的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後麵，滿頭白發，麵色依舊嚴肅，深沉的目光隔著眼鏡片望著他。


  看到他，他站了起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從辦公桌上拿起了一隻包裝完好的紙袋，然後坐到了他的麵前。


  “小強，公司以後的事，就交給你了。你可能奇怪我退的早了點，其實，我一年前就想退了，不過因為公司事情太多，所以也沒提出來，現在我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


  劉強坐在唐董的旁邊，說：“但是唐董，你提出要退休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跳。退休年齡是六十歲……你好像還不到吧？”

  “主要還是沒那個精力了，這幾年奔波勞碌，錢是賺夠了，但我人也老了，毛病多，身體也吃不消，高血壓、風濕病、心血管疾病都找上我，怕過幾年說不定就得住醫院了。趁著我還走得動，我想早點退休去外邊走走，去年輕時因為太忙沒去過的地方，去看看，去玩玩，做一些以前沒來得及做的事。管理公司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好點。要是陳永華在這裏，我估計他也會是這個想法。”


  唐董語重心長地說著，聲音很平淡，沒有什麽起伏，但是他卻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他聽著唐董有些嘶啞的聲音，沉默著。


  “小強，這幾年在三新公司，你也展現了不錯的能力，雖然去年一年你經常不管理公司的事務，我有些不能理解，但是最近和leptin公司的合作的新藥項目，倒是讓我重新覺得你真的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你的能力確實比我好。我想陳永華當初選你當上經理也是有理由的。”


  唐董歎著氣，默默地訴說著他對他的看法，而他也沒有怎麽插嘴，而是聽著他說，然後對他說著他對他感謝的話語。


  在安靜的辦公室裏，他和唐董談了很久，差不多有整整一個半小時，直到天近黃昏時，唐董抽完了最後一根煙，才結束了談話。


  “唐董，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這些年你一直都在照顧我，除了陳先生，我最敬重的就是你，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你對他挺嚴厲的，但是我知道你那是在鞭策我。我一直都記在心裏，現在你退出了公司，但我隻想說，唐董，你永遠都是三鑫公司的董事長。”劉強吞了口水，看著唐董眼角的魚尾紋，慢慢地說道。


  “嗬嗬，你有這份心就好。”聽了他的話，唐董淡淡地笑了笑，那一刻，在他眼裏一直都刻板嚴肅的臉，此刻笑起來，居然也是這麽有魅力。


  幾年來，他居然都沒有發現。


  他一直都以為唐董是個雷厲風行，嚴謹肅穆的人，但是這一刻，他發現他錯了。原來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他。


  “好了，小強，該說的我也說的差不多了，我就是還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笑意漸退，唐董重新恢複了肅穆模樣，他從茶幾上拿過那隻巴掌大小的黃色包裝紙袋，得給他，說，“小強，這個你拿好，裏麵有陳永華留給你的錄像帶。這是他住院時留給我，我一直藏著沒跟你講過。這不是我不想給你，而是陳永華他親自跟我交代的，他說，如果你有一天真當上三鑫公司繼承人了，就把這卷錄音帶給你，如果你當不上，就直接扔了。”


  “陳永華……留給我的錄音帶？”劉強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看著唐董給他的錄音帶，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揪了一下。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陳先生居然在去世之前還給他留下了一件讓他意想不到的“禮物”。


  他真的沒有想到。


  他忽然感覺到陳先生仿佛一直都活著的幻覺。仿佛這幾年來，陳先生一直都留在他的身邊，偷偷觀察著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