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情義
直到當他看到同事們一張張在陽光下微笑著告別的臉龐時，他才真實無比地感覺到，原來，那個小小的辦公室真的在那一刻離他遠去了。
不知不覺中，那個躲在他生命角落裏名為宿命的東西又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成為分公司總經理後，劉強的工作有了極大的變化，他的責任也變得更加承重了起來，好在比起半年前他也已經不是一無所知，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的他了，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他也有了長足的成長，至少在人際交往方麵，他已經越來越不像是當年那個內向怪癖的少年。
或者說，他越來越不像他了。
在事業的影響下，漸漸地，他的言行越來越像一位成功人士，他越來越成熟。
而同樣的，他也的確在工作上表現出了成功人士，或者說領導該有的風範。
有時候真正的人才並不是靠著自告奮勇而一夜成名的，在很多時候，那些以為自己沒有天賦的人上了位後，反而會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有這方麵的才能。
或許陳先生的眼光非常毒辣，因為當他在分公司工作後，他發現他在這裏反而有了更廣闊的空間，辦起事來比先前在總公司還要順利。
先前在總公司的時候，因為他的工作總要受到各個部門經理，尤其是總經理的鉗製而施展不開手腳，而到了分公司後，他卻再也不用擔心他們的鉗製，他可以更多地按自己的思路辦事，很多事他可以親自決策，再也不用看他人臉色。
那一刻，劉強覺得自己就像是脫離了鳥籠的蒼鷹，眼前是一片寬廣浩瀚的天空，任他翱翔。
不到一個月，當上了分公司的他，就接連接下了三筆大的單子，其中兩筆是美國leptin公司的單子，幾個月以來，三鑫製藥公司和leptin公司的合作越來越頻繁，交易額也越來越高。另一筆單子是來自英國的客戶的單子，這是一家從未與他們合作過的公司，但是經過交涉，他們還是接下了單子，逐漸開始了合作的嚐試。
這三筆單子，算是他當上分公司總經理後做出的最大成績。
為了順利完成這筆單子，這個月來他可是忙的焦頭爛額。
當然，雖然明麵上接下這三筆單子的人是他，但是真正的最大功臣卻是一直在他家當女傭的梁永麗。一直以來，每當有外國客戶和他商談時，都是靠著梁永麗細心地幫他逐字翻譯，他才能和外國客戶聊得那麽順利。
他的功績，其實至少有一半是她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強越來越覺得自己虧欠梁永麗太多，她幫了他這麽多，他卻隻是以感謝和一點點的工資獎勵她，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很自私。
雖然，每次他要給梁永麗額外的獎金時，她都基本上委婉地拒絕了他，說他沒必要這樣，她幫他隻是出於她的自願，而且她也沒做什麽，他能做成功生意，關鍵還是他自己有這方麵的能力。
“嘿，小強，我們也算是朋友吧？”有一次，當他拿出一疊人民幣擺在梁永麗麵前的時候，梁永麗看著他，麵無表情地問他，漆黑的雙眸看得他整個人身體僵直。
“雖然……我隻是個女傭，我知道也許我沒這個資格說這樣的話。”
梁永麗淒然一笑。
劉強急忙收回錢，看著梁永麗道：“你怎麽這麽說？我當然看你我他的朋友……你可別說這樣的話。”
“那你就把錢拿回去吧。我知道你想幫我，不過……”梁永麗看著他喃喃的說道，“可能我的性格就是不適合接受這樣的事吧，嗬嗬。”
他拿著錢，看著梁永麗，無奈苦笑。
有時候，他真的難以弄懂一個女孩子的心理。
盡管他曾親手把一個女嬰養育成一個小女孩，但是他依舊不了解女人的心理。
想想還真是可笑。
那之後，他又忙碌了起來，工作照常，生活照常，他依舊每天在為三鑫公司工作，而研琪依舊在家裏被梁永麗照顧著，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平常，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唯一有區別的是，三鑫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在一個月前政府查封製多家藥公司事件後，三鑫公司已經一家獨大，很多原先是三鑫公司競爭公司的合作方都轉而找他們三鑫公司合作，一時間，三鑫公司的規模擴大了一倍不止，上市股票也水漲船高，形勢一路向好。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三鑫公司儼然成了國內都具有強大競爭力的製藥公司。
一頭巨無霸。
這一切是連眼光狠準的陳先生起初都沒有預料到的。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就像做夢一樣。
對誰都是。
當然，不論工資如何發展，地球也依舊在自轉，時間在流逝。
轉眼之間，06年也要走到盡頭。
年底之前，公司做了一年的統計，也做了來年的展望，做出了長遠的規劃。
在連續幾天的會議之後，在最後一次的展望會議結束時，陳先生突然間站了起來拍著手爽朗地宣布，為了祝賀這一年來公司業績的大幅度上漲，今天晚上他要親自請客慶祝一下，請大家可別遲到。
陳先生宣布的這個消息，立刻引起了會議在座的人的高聲回應，所有人都回應說絕對不會遲到。
“小強，你怎麽樣？”散會前，陳先生看了他一樣，笑著問他。
看著陳先生蒼老的臉上擠出的笑意，劉強點頭說：“去，陳先生您請的客，他就是搶破頭皮也要去的……隻不過，陳先生，他求您這次可別讓他再喝酒了，他的酒量可隻是一般般……上次差點就回不了家了。”
陳先生嗬嗬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年紀輕輕不會喝酒可不行，今天晚上，你這個大功臣可是醉定了，而且不隻是你得要醉，他這個老家夥也逃不了。
那時候他心裏滿是無奈，臉上擠出苦笑。
那時候，他真恨不得提議三鑫製藥公司能發明出一種轉業醒酒藥來，好讓他應對接下來的大難題。
不過，這樣的想法終究還隻是想想罷了，陳先生請的客，還是得去的。
因為沒有陳先生，就沒有他。
在三鑫製藥公司裏，要說和他關係最好的人，可能是王胖子，因為他和他年紀相仿，話題較多。但要是他最尊敬的人，絕對是陳先生無二。
那天晚上，劉強還是出席了陳先生的酒宴。那一次的酒宴是自從他來到三鑫公司後經曆過的最盛大的一次酒宴，幾乎全公司所有的領導都到了場，包括王胖子，包括唐經理，包括和他關係一直很僵硬的宋總經理。
而那一次的酒宴，很不巧的劉強他就和宋總經理一起坐在了同一張飯桌上，而他們兩人之間就隻隔著一個陳先生，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陳先生特意安排的還是命中注定。
飯桌上，宋總經理依舊是一直沒有給他好臉色，他依舊是帶著不聞不問地把他冷落一旁，而和其他的同事舉杯喝酒，不斷地誇耀著他的事跡，講述著他這一年來在工作上是如何地風生水起。
對於宋總經理的舉動，劉強也是選擇了無視，隻當一個旁觀者，默默地看著他，他說話的時候，他隻是默不出聲地坐著，以免和他發生衝突。
說實在的，其實這一段時間來，他和宋總經理的關係不但沒有轉好，還有一點惡化的趨勢。
因為他成為分公司的總經理侯，他的地位已經僅次於他了，而且因為當初的一些事，他和他關係就已經破裂，他和他無論是年紀、思想理念還是性格都是截然相反，沒有任何的共同點，所以隱隱間，他也感覺到宋總經理一直看他不順眼，甚至還把他看作是一個威脅。
一個威脅到他地位的挑戰者。
他還記得就在不久前的一段日子，宋總經理還曾好幾次在發貨問題上和他有過幾次瓜葛，鬧得不是很愉快，雖然那幾次鬧得不是很大，但是無形之間還是加大了他和宋總經理之間的縫隙。
所以從那以後，他都選擇了和宋總經理保持距離。
他深深地明白，隻要他繼續呆在公司一天，宋總經理和他之間的矛盾就不會平息。相比宋總經理也明白這一點。
那天晚上的酒宴，就在他的沉默和宋總經理獨角戲般的講述中進行著。當然，雖然他顯得比較低調，但在陳先生的帶動下，他還是喝了不少的酒，畢竟此時的他，也已經成了三鑫公司的巨頭之一了。
而陳先生，也是一直喝著他手邊那個自帶的酒杯裏的紅色酒，據陳先生說他一直都偏愛在酒宴上自帶酒，所以這一次他也不例外。
雖然劉強和宋總經理還是有些僵硬，但是其他領導的帶動，在話題展開的情況下，酒會還是漸入了高潮，幾乎每個人都喝的耳根發紅，眼神迷離，說的話也大膽了起來，有不少領導還說起了胡話。
酒會上很多領導的同事的胡話事後他都已經不記得，但是一有個人說的話他卻此生難忘。
那個人，是陳先生。
就在酒宴快要結束，每個人都頭暈腦脹，目光遊離，吐的吐，倒的倒的時候，陳先生卻忽然開口說了句讓酒宴氣氛瞬間冰冷下來的話。
那時，陳先生笑著看著他，滿麵紅光，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
陳先生笑著對他說：
“小強啊，你不知道吧……呃……其實啊，我一直想讓你在我退休後做的他接班人。你這個人啊，實在太讓我中意。”
一語既出，滿座皆寂。
乒！
劉強聽到高腳玻璃杯落地破碎的聲音，轉過頭，卻看到宋總經理正有些倉皇地側過血紅色的臉俯身去撿地上的玻璃碎片。
酒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種氣氛就像是熱鬧的演唱會上突然闖入了一群恐怖分子一般。
“陳先生，您喝多了。”
收回目光，他重新看向陳先生。他不知道陳先生是不是喝醉了，但是看他笑眯眯的樣子，多半也隻是隨口胡謅，所以他也是定了定神，親自打破這僵硬的氣氛。
“我說的可是大實話，”陳先生端著酒杯，老眼眯成絲線，語氣裏卻沒有以往的嚴肅，倒是帶著點喝醉酒的人說胡話的含糊強調，“你這個人啊，我就是越看越中意。知道我為什麽一直看好你嗎……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看出看來，你這個人啊，別的優點不說，但是就是一點他特別欣賞，那就是重情重義！”
聽到陳先生瘋言瘋語一般的話語，他感到額頭直冒冷汗，陳先生看來真的是喝醉了，這樣下去他指不定得把他和研琪的事全都說出來。這事態的發展開始出乎了他的預料。
劉強不知道陳先生為什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表露他對他的看法，但是不管他是有心的也好無意的也罷，這個時候說出這些反而隻能給他製造麻煩。
“陳先生，您真喝多了。看您醉的，說出來的話都不像您自己了……”
看著周圍一雙雙驚異的眼睛，他不停地勸著陳先生，暗示著他，但是卻似乎完全沒聽進耳裏。
“人生在世段短幾十年，能健康工作多少年？活到最後，能留得住的真理還是情義兩個字啊……小強，說句老實話，三年前我就看出來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了。”
陳先生自言自語似的獨白著，平時溫和優雅的他，此刻卻全然不顧他和在場其他人的感受。他不知道陳先生此刻說這些話到底是抒發自己內心的情感還是對他的教誨。
當然，他還是聽得懂陳先生華話裏的意思的。
三年前？那不是他和研琪雨中分別的那件事嗎？
陳先生的意思是告訴他，他三年前就已經看好他了？
想到三年前他給他明信片那件事，他不禁有些心驚。
這麽說來，似乎三年前，陳先生確實就已經有想拉攏他的意思了。
現在仔細回想來，這一切，似乎都在陳先生的計劃之中。
如果真是這樣……那陳先生的眼光，也太可怕了。
在他驚訝之餘，陳先生卻是滔滔不絕地說起了他對他的看法，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一次的酒宴，原本是為了慶祝公司發展的慶功宴，為什麽到了現在陳先生反而大肆地誇獎他？感覺他反而成了酒宴的中心？
在劉強的印象裏，陳先生一直是一個比較有上位者風範的溫和的前輩，但是這一次的酒宴，卻讓他對他的態度有了些變化。他才發現，原來陳先生也並不總是很有風範的。
有時候，他也會做出一些出人預料的瘋狂舉動來。
今天就是。
他不知道陳先生是不是真的很重視他嗎，但是至少，他覺得在這個公司領導都出席的酒會上說出這樣的話，對其他人的心情會有一定的打擊。就算陳先生真的是酒後隨口說胡話，可是，陳先生可想過有多少人會信以為真呢？
至少，他想有個人聽到陳先生在酒會上的話，會耿耿於懷。
那就是宋總經理。
酒會還沒結束的時候，宋總經理就站起了身，連話也一句不說，就直接披著一條灰色外套，悶著頭，大步走向了酒店門外。
他是親眼看著宋總經理的離開的，隻是在他離開之前，身影側轉的一刹那，他留給了他一個古怪的表情。
一個讓他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
走出酒店的那一刻，宋總經理回著頭，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看著他的背影似的扭頭著他，眼神裏卻傳遞出一絲陰沉而怨毒。
他不知道宋總經理那一刻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會遞給他這樣的眼神。
但如果隻是這樣，他也還能理解。畢竟陳先生今天的話，對於一直期冀著能夠有朝一日坐上董事長位子的他來說，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但更讓他有些疑惑的是，雖然宋總經理用陰沉而帶著憤恨的目光盯著他，但是下一刻，他的嘴角，卻是翹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宋總經理在笑。
不知道為什麽，那笑讓他看得有些心驚肉跳。
一個用飽含著怨憤的目光注視著你的人，嘴角卻露出詭異的笑容，這意味著什麽？
他無法想象。
隻是，還沒等他多想，宋總經理卻早已步出酒店的大門，高闊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門外的滾滾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