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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畫船聽雨眠

  “少爺坐累了。”白道真道。


  老板立即令人從船艙中將黃金樟美人榻取來。


  白道真躺上去,單手支著腦袋,他搖著扇子,又道:“少爺腿酸。”


  “墨竹。”老板喚道。


  綠衣少年應著聲走過來,在榻前跪坐下來,為白道真捶腿。


  “上酒。”白道真繼續道。


  老板揮手,便有兩個少女端著酒過來。白道真瞥了一眼,抬起扇子點翻酒杯,酒液傾灑出來,酒香鋪開。


  “換。”白道真懶洋洋道。


  老板笑道:“此酒名曰‘華胥引’,酒色澄澈,當‘川原澄映’。酒香幽而長,如‘煙月冥濛’。酒味清甜,回味爽淨。是產自落花水香的清香酒,少爺不喜歡嗎?”


  白道真仍是一個字,“換。”


  老板立即扭頭去吩咐人道:“去取春色滿。”


  此時白道真扇子一指陪在一個男人旁邊的女子,道:“來少爺這兒。”


  蘇澄順著他的扇子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個芙蓉初綻含羞帶怯一般的女子看看這邊,又看看身邊的商人,露出難色。


  白道真唯恐天下不亂,出言不遜道:“伺候本少爺與伺候一隻猴子,怎麽選都不知道嗎。”


  “混賬!你哪裏來的野猴子,居然敢罵我家老爺!”那個商人未說話,跟著的小廝先罵道。


  白道真笑著問那個女子:“來,還是不來呢?”


  他嬉笑之間,無形中挑撥起一股火藥味。


  老板擦擦汗,道:“小少爺,船中還有其他的姑娘,比瑞珠水靈的有的是。”他喊道:“鶴珠,懷珠,流珠,過來。”


  三個女子應聲而來,皆是俏麗清姝的女子,她們在白道真榻前跪坐下來,笑吟吟道:“少爺,我們比瑞珠如何?讓我們來伺候吧。”


  白道真用扇子挑起麵前女子的下巴,笑道:“叫什麽名字?”


  女子笑道:“奴家懷珠。”


  “嗯……”白道真皺起眉頭,“不錯是不錯,不過本少爺還是更喜歡那個。”


  老板低聲哀求道:“少爺,那位是廣陵最大綢莊錦繡園的東家,也是萬裏春的常客,小的得罪不起,求少爺饒了小的一命。”


  白道真垂眸,合起扇子,又唰地一聲打開,又合起,又打開。周圍的人聽著他扇子開合的聲音,宛如等候判決,心弦繃起來。


  “這樣吧。”白道真說:“你與他說,若想要錦繡園從落花水香來的貨源太平,就親自將人送過來。”


  “……”老板駭然,他騰地一下站起來,朝瑞珠走去,在商人耳邊輕語幾句。


  商人露出訝然之色,他站起來,帶著瑞珠過來,對白道真拱手拜了拜,問道:“敢問少爺是方家的公子嗎?”


  白道真搖著扇子,笑道:“不是。”


  “那……”


  “桑蠶、績織,以落花水香為盛,猜測你貨源來處,有什麽難處嗎?”白道真笑道:“至於別的,本少爺不過說玩笑話罷了。大家同是尋歡作樂來的,不必緊張,今日一過,大家自是異路人。”

  “……多謝公子。”聽明白他話外之意,商人拱手退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人影。


  五個人為白道真捏腿,捏肩,幫他扇風,喂他水果,伺候得好好的,白道真閉上眼睛,似昏昏欲睡。不一時,一股清冽的酒香彌漫開,引得人酒蟲上頭,眼睛追著香氣看過來。隻見一隻烏銀牡丹紋執壺和一隻同質酒杯呈放於紅木托盤中,由一個著紅衣的少年托著走來。


  白道真睜開眼睛,他問道:“此酒何名?”


  老板回道:“名曰‘春色滿’,是小的前幾年從一個酒鬼身上買來的配方,經過多次調配,才得兩斤。”


  “嗯……鏡清,你也試試。”白道真示意紅衣少年將酒端去蘇澄那邊。


  綠衣少年過去斟酒,蘇澄小酌一杯,道:“是好酒。”


  “跟隨本少爺的人,少爺何曾虧待過。”白道真笑了一聲,“不過是酒罷了,人,財,權,本少爺都可以給。鏡清,你要嗎?你若要,本少爺便給。”


  “不用。”蘇澄應聲,他看到那些本該沉醉的商人目光飄過來,忽然明白白道真的算計,一群摸爬打滾的商人,早已修煉成人精,若無實打實的利益,又怎能讓他們上鉤。


  白道真這一遭,在廣陵必然引起各方注意。白道真如此張揚,與他所學的虛懷若穀、養精蓄銳那一套全然不同,連他也無法預測白道真要準備如何收場。或者是……任其亂,越亂越好……屆時,由殷正思來收拾……


  “春色滿”呈到白道真麵前,綠衣少年傾杯,雙手扶著杯壁,送到白道真唇邊,“少爺,請。”


  白道真笑了一聲,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萬裏春的老板被一個女子叫去,蘇澄看了一眼,見他與一個中年男子附耳交談,看他們不時看看白道真,想來是派出去打探白道真身份的人回來了,不知他探聽到多少消息。


  且聽少年少女們一陣笑聲,蘇澄收回視線向白道真看去,見白道真用扇子挑著紅衣少年的下巴,嘴唇貼上去,酒液從少年唇邊流淌下來,沿著下巴滑下,劃過修長的脖頸,滾入衣襟中。白道真輕咬少年的嘴唇,又伸出舌頭與少年的舌頭糾纏在一起。


  他將扇子反向握住,騰出拇指將少年唇角的酒液抹開,又以食指與無名指,撫摸貓兒一般,撫弄少年的下巴與脖子。此時少年手中還托著托盤,酒壺微微顫抖。白道真垂著眼眸,從少年的臉頰嗅到他脖子間,他歎息一般語氣輕輕道:“果然是好酒。”


  少年輕哦一聲抬起頭,臉頰潮紅,燦若桃花。白道真的酒勁也上來了,臉也浮起淡淡的粉色,他亦是俊美無儔的少年郎,當他沉淪欲海之時,也不可避免沾染情塵,而情塵在他身上,並不因他的身份散發光輝,反而從骨子裏透出一股美麗凋零後糜爛的哀豔。


  白道真抬起眼睛,目光掃過看望這邊沉默的眾人,他打開扇子,笑道:“怎麽,眼睛不想要了?”

  眾人收回目光。


  萬裏春在夜色中在儀水上漂泊,粼粼水光映著璀璨燈光,樂聲穿過無邊夜色,引來岸邊的人張望,隻見一座璀璨的水上樓閣,卻不能多近一步窺探。船上則是粉花齊綻,引來蝶亂蜂狂,春色萬裏。撕開道德倫理這塊遮羞布,忘情放縱的滋味,隻享受一次,便再難以忘懷。


  隻是今日白道真搗亂,本就玩得不盡興,又見白道真醉意上來,斜躺在榻上,沉沉睡去。蘇澄坐在一旁,冷著一張臉飲酒,不敢打擾。夜幕降臨前,眾人已紛紛退去。


  夜色無邊,華燈初上,雨滴打落在簷上,又好似打落在白道真的眼睛上,他的睫毛微微一顫,倏地飛起。他眼前一片迷蒙,似乎看到一張素麗的臉,粉團似的臉上,一雙忽閃的眼睛望著他,充滿了天真和笑意。


  白道真的手伸過去,他撫摸著女孩的頭發,迷迷糊糊地說:“寶華,怎麽了?乖,哥哥喝醉了,等哥哥醒來……等哥哥醒來……”


  “好,我等你醒過來。”女孩笑著應道。


  聽到她的回應,白道真又閉上眼睛。


  船上的帷幕落下,樂聲息止。淅瀝瀝的雨滴落在江中,拍打著屋簷劈啪作響,江風瑟瑟。沒有客人需要討歡心的少年少女們或站或坐,或拉開簾子,往外看雨,或跑出去玩雨去了。


  蘇澄坐得兩腿發麻,他站起來,看了看白道真,心道春色滿的後勁太大,他不過飲了小半杯,便昏昏沉沉好一會兒,白道真大約能一覺睡到天明。伺候他的,隻有那個叫瑞珠的女子靠在他的榻邊坐著。


  蘇澄也聽到白道真那句醉話,不過是醉話罷了,就算他清醒時說的話,大多都是聽一聽就過去了,當不得真,若真聽進去了,相信了,那……便倒黴了。


  他往外走去,簾子拉開一個縫,風雨便迎麵拍打過來。蘇澄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紅衣少年當夥伴,一把拉出去,他插腰大笑道:“躲什麽雨,我老家說的,淋雨長高高!”


  “修竹……”綠衣少年提醒道。


  紅衣少年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去,嚇得趕緊甩開蘇澄的手,他幹笑道:“對……對不住啊。”


  “無事。”蘇澄冷淡道。


  幾個人看了看他,呼啦一下就跑得沒影了,雨中傳來他們踩水劈啪的聲音和歡快的笑聲,水聲笑聲一會兒就遠了,到底都還隻是十五六的孩子……蘇澄忽然抿著唇,望向對岸被雨水模糊的燈火,有些惋惜。


  十五六歲……十五六歲時,他們這些人在做什麽呢,為每日讀書寫字怨恨夫子,或者遊蕩歌舞場。而這些少年已經在為生計發愁,不惜出賣肉體,對人強顏歡笑。


  若真如老師所說的,眾人皆苦,那麽每個人的苦楚,為何又不盡相同?有的人,生來便擁有一切,他們的痛苦,又有多苦?有人承受一切的苦悲,也不曾換來想要的一切,他們的苦,又有多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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