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幽幽還醒來
行車數日,已過四五個城鎮,眼見著就離淩摩天關不遠,夏棲羽路遇山匪。見那些個凶神惡煞的漢子手提莊稼用的鋤頭鐮刀攔路,他舉起雙手,無奈笑道:“各位好漢,有事好商量。”
“下車!”為首的留一把雜亂絡腮胡子的漢子厲聲喝道。
“是是是。”夏棲羽聽話地跳下車。
有人過來將他圍住,其餘人隨著絡腮胡子朝馬車走過去,他們站在車外喊道:“裏邊的人也下來!”
夏棲羽正要解釋,車內突然響起來虛弱的咳嗽聲,眾山匪如驚弓之鳥,舉起手中武器對著馬車。夏棲羽心道:兄弟啊,之前我行路無聊透頂也不見你醒過來跟我說話解悶,這會兒怎麽突然就醒了!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要來湊個巧,誒……
他一臉嚴肅道:“各位好漢,車裏是個病人,那個病啊,染上的人先是渾身乏力,茶飯不思,接著人就枯瘦下去,膚呈青紫,猶如僵屍,同時,人時時刻刻都沉於毒蠱的幻覺之中,眼中如見千萬毒蟲在身上爬、鑽、咬,身體亦有痛覺,再過不久,人就在害怕和痛苦中一命嗚呼。可怕的是,此病無藥可醫,更為可怕的是,同與病人吸同樣的空氣,人就會被傳染。”
他說得煞有其事,眾漢子聞言退了幾步,絡腮胡子側頭對同夥說:“大福,去,看看那小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咋不去,讓俺去?”那名叫大福的回道。
“猴娃兒,你膽子肥,你去!”絡腮胡子又高聲呼道。
人群中一聲清亮的聲音爽利地回道:“好嘞!”
接著一個精瘦的少年就從人群中躥出來,跳上馬車,推開車門就要一探究竟時,一隻紫色的手迎麵蓋過來,他嚇得尖叫一聲從車上栽下去,顧不得回頭再看一眼,手腳並用爬開。眾人跟著少年惶恐亂竄,夏棲羽眼疾手快跳回車上,將那隻手推回去,拉上車門,駕車離去。
跑了一截路,估摸著那群土匪也追不過來了,夏棲羽停下來,打開車門看見車內的江慎,他身材頎長,如今卻因痛苦,而蜷縮成小小一團,著實令夏棲羽歎為觀止。然而非是打趣的時候,他從口袋中掏出一隻玉白小瓶子,倒出一粒丹藥,將江慎扯過來,給他塞進嘴巴裏去。江慎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猛地將他推開,滿口的血和藥吐了一身,他趴在枕頭上,喝喝地喘著氣。
“喂,別浪費藥啊。”夏棲羽看了一眼滾進枕頭縫的藥,從瓶子裏再倒了一顆。
“這是哪?”江慎聲音嘶啞。
夏棲羽簡單地回答:“尋醫的路上。”
江慎捂住嘴巴,又嘔了一口血,他攤開手,看到自己呈紫色膚色的手中,黑色的血順著指縫中滲下去,一滴滴落在雪白的中衣上。
他呆呆盯著自己的手,突然,他回身抓住夏棲羽的衣襟,將他拽過來,他失去過去冷漠而禮貌的姿態,如同州牧府那一夜,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手上力氣之大,幾乎將夏棲羽的衣服抓破,額頭經脈**,眼睛中利刀迸射,有要用眼神將眼前的人千刀萬剮的凶狠。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問:“我怎麽了?”
“你不記得了?先前在鹿吾林時,你中毒了。從你中毒至今,已經昏睡了七八天。”夏棲羽飛快解釋說:“此毒林師叔也沒法可解,桃源鄉的夫人指點說有個叫花欲燃的可能能救得了你,所以我就帶著你來找花欲燃了。”
江慎仍是咄咄逼人:“我為何會中毒?花欲燃是誰?為何是你帶我去找人?林恬穆他們人呢?”
“你慢慢問行嗎?先把藥吃了,路上再說,此地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夏棲羽試圖安撫他。
好在江慎不算理智全失,尚還聽得進去話。他慢慢鬆開手,接過夏棲羽遞過來的水,漱漱口,將藥吞了,不一會兒,身上浮紫色退去。他看著蒼白的手,手指收緊,握成一團,他又試圖調息,丹田稍動,腹中頓如針砭。
他惶恐地伸出手捏住夏棲羽的肩膀,顫抖的聲音衝夏棲羽吼道:“我的身體怎麽了?我中的是什麽毒?林恬穆去哪裏了?快說!”
江慎雖中毒,又有傷在身,然而男人憤怒之下爆發出的力量並不小,尤其他的手指緊緊摳在骨頭縫間,神仙會不會痛他不知道,他夏棲羽是凡人,肯定是痛的啊!夏棲羽無奈,他拍拍肩膀上的手,說:“我又不會丟下你跑路,你慢慢問,我一個個細細跟你解釋。”
夏棲羽樂觀地想:人躺了那麽久,一醒來精力還能如此旺盛,應該是好兆頭。
江慎遲疑了一下,放開手,他靠著車門,閉目沉思,他記得鹿吾林那日,他見紫色的霧氣蔓延而來,毒蟲在霧氣中爬動,他當機立斷離開。卻因先前從馬上摔下來時,背脊受傷,一時站不穩倒下,之後不知為何,他便暈厥過去。這段時日裏,他做了一個極為漫長的夢。
漫長得,仿佛過了一輩子。
他在夢境的迷宮中打著轉,記憶所鑄的銅牆鐵壁,令他無處可逃,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如水一般流過身旁。憶起夢中所見,江慎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那些被他小心撥放到一旁再不敢觸碰的記憶,再度被翻出來時,已經長成了一根帶著細刺的棘條,施刑者冷漠地握住棘條,高高舉起,狠狠往他的心口上抽打下來,利刺紮進柔軟的肉中,然後施刑者開始慢慢拉扯那根棘條……
“不會是毒又複發了吧?”聽到他的聲音的夏棲羽回頭來問道,接著他又狐疑道:“不該這麽快啊?”
江慎沒有理會他,他的額頭抵著膝蓋,冷汗直冒。
“沒事吧?”
疑心他發燒的夏棲羽伸手過去,要碰了一下他的臉試試他是否在發燙,“啪”地一聲脆響,夏棲羽看著眼神像隻受驚的野貓的江慎,收回被拍重重拍開的手,心想還好江淡古的劍不在手邊,不然豈不是又要拔劍砍過來。
他揉了揉被打得發麻的手,說:“你沒事就好。你不是有很多疑問要問嗎?問吧,這幾天趕路都沒人跟我說話,雖然一路風景不錯,可還是很無聊啊。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哈哈……”
江慎悶聲問:“我是如何中毒的?”
“當時,我們在鹿吾林看到的紫色的煙霧其實是毒霧,我要回去找林師叔的時候,你推了我一把,我死裏逃生,結果卻換你中毒……”回想當日,夏棲羽握緊繩索,愧疚萬分,“害你受這些罪的人,是我……抱歉……”
江慎保持額頭抵著膝蓋的動作不變,他冷漠地問:“林師伯他們呢?因為我中毒,沒用了,所以放棄我,自己走了?”
“不……林師叔認為是他才讓你中的毒,很是愧疚,他擔心之後還會有比鹿吾林遇到的殺手更麻煩的暗殺者,所以選擇兵分兩路。”夏棲羽考慮了一下,認為告訴此時的江慎會比較好,“林師叔,聶師兄他們……跪下來讓我一定要帶著你找到花欲燃,他們並沒有放棄你。約好了的,兩個月以後,在陽紆再見,夏翃從來不會失約。”
江慎睜開眼睛,他發了一會兒愣,又問:“花欲燃是何人?”
“能治好你的人,她的功體與橫雲一樣,都是毒功,而她又有一身絕妙的藥術,必然知道如何將你體內的毒根除。”夏棲羽說。
“徐淡晴也沒有辦法除去的毒,若是花欲燃不救我,我豈不是必死無疑?”江慎慢慢抬起頭,雙目冷冷盯著夏棲羽的頭。
“她會救的。”夏棲羽道。
“花欲燃在哪裏?”
夏棲羽猶豫了一下,回答說:“……淩摩天關外的山裏。”
“哈……”江慎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笑出聲來,他一邊笑一邊咳嗽,“你在跟我說笑嗎,連花欲燃在哪裏都不知道。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帶我去尋醫,而是送我去死吧!”
不知是否是毒氣又起,他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一股沒來由的惡意撐喉柱頸而起,怨毒欲觸齒破唇而出,他手掌握拳,宛如一條毒蛇,悄然無聲朝夏棲羽靠過去。
“找得到。”夏棲羽聲音鏗鏘有力,“我一定找得到花欲燃。”
江慎一愣,他坐回去,背對著夏棲羽呼氣,勒令自己冷靜下來,他閉上眼睛,指甲掐進掌心的肉中。他在心中反複逼問自己:你要做什麽?你想做什麽?
一遍又一遍地問,直至把自己問得麻木。
不聽他回答,夏棲羽以為他不相信自己,於是手握住刀柄,誠懇道:“你信我,我一定帶著好端端的你去陽紆。”
江慎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抓著頭,用一種誅心的方式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滿頭大汗,臉色難看,尤勝毒發可怖之態。
夏棲羽與江慎都不曾察覺身中之毒真正的副作用,而這點疏忽也將為接下來的路途中,帶來一波三折的變化。二人該如何去麵對,也隻有天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