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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幻塵擾擾夢魂飛(三)

  江慎身下懸空,他直直墜下,跌落萬丈黑暗深淵,摔得粉身碎骨,他躺在深淵底端,渾渾噩噩之中,聽到沙啞的聲音帶著令人心疼的哭腔,“青莊,我們帶她去找那個太平的世界!我們帶她去!”


  “……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回應說:“我們去找那樣的世界。”


  一片白光撕裂頭頂的黑暗,投射下來,籠罩他的整個身體。


  “著火了——”一聲悠長的叫喊打破夜色寂靜。


  江慎眯起眼睛,隱隱看到人影在眼前晃動,他睜大眼睛。火舌舔舐夜空,灰熛如雪漫天飛舞,木頭嗶剝作響,人們慌亂跑來跑去,叫喊救火,有人打來水滅火,水倒下去,嗞地一聲,化成一縷白煙,火焰更甚。


  “喂,傻眼了!還不快來幫忙!”有人衝他喊道。


  江慎如夢初醒,他急忙問道:“……鴻羽!鴻羽呢?”


  無人回應他。


  有人喊道:“裏麵還有人!門板塌了,人出不來!”


  江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躥入火中,他的身影在晃動的火中,如同一抹孤獨的影子,被跳動的焰火扭曲。


  江慎知曉他的意圖,大聲吼道:“鴻羽!別進去……”


  他話未喊完,少年已經衝入火中,很快被濃煙隱去身影。江慎急忙推開群人跟過去,他跟到門口,一股灼熱的氣流便向他撲過來,猛地躥起來的大火舔了一下他的臉,皮膚頓時如塗了辣椒水,刺辣辣的疼。


  江慎抬手一擋頭,跳過著火的門檻,他看看四周,濃煙、火苗形同惡獸朝著來人撲來。他不慎吸了一口煙,頓時嗆得直咳嗽。見低處煙霧淡,他便捂住口鼻,弓著腰往裏走,喊著少年的名字。


  屋中灼熱更甚,熛燼飛落在身上,早無感覺。屋中一排排的床,紙一般的薄被已化為灰燼,門板突然塌下來,壓在床上,火星濺開。江慎嚇了一跳,急忙退出這間屋子,往下一間去。


  往日裏幽暗潮濕的過道,現今被熱浪充斥,江慎一間房門一間房門推開,手掌落在木頭上,已燙得通紅。他聽到有孩子的哭喊聲,立即退出去,追著聲音到另一間房中,見幾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被嚇得蹲在角落,抱著哭喊,衣服已經著火了,也不自知。


  江慎衝過去,拍滅他們身上的火,道:“全都起來,跟我出去!”


  他聽到哢擦一聲,一回身,一根橫梁斷裂成兩節,帶著火焰墜落在門邊,房柱也應勢倒塌。幾個孩子嚇得魂飛魄散,又哭起來。江慎退了幾步,他冷靜地打量著,看能不能躍過去。見橫梁與房柱之間有空隙,那幾個孩子身體嬌小,可以鑽過去。


  他回頭道:“別哭了,過來,我抱著你們從那裏過去,出去了,什麽都別管,往外麵跑,聽清楚了嗎!”


  幾個孩子怯怯地點頭。


  江慎將幾個孩子送出去,兩根柱子突然塌了,空隙也沒了。此時他已手腳發軟,喉嚨哽著一塊炭火一般,又燙又疼,氣也喘不上來。他倒回沒有火的地方,腿一軟,跌坐下來。他低下頭,認命地等待死亡降臨。


  “青莊!青莊!你在哪裏?”少年的聲音傳來。


  “……鴻羽。”江慎抬起頭,他站起來,向門邊走去,“鴻羽!這邊!”


  少年聽到聲音,握著一根扁擔衝過來。兩個隔著火焰對視一眼,江慎退了幾步,少年一條扁擔插進兩根柱子之間,暴喝一聲,用盡力氣往下壓,硬生生從中間撬起一個能供人通過的空間。江慎當即從中間穿過去。


  那一腳邁過去,火光人影盡數褪去,接踵而至的,是一個巨大的金色鳥籠。江慎不知道,是否是畫眉死在其中的那一個,他抗拒地看著裏麵的扣鏈,向後退卻。有人在後麵推搡著他往裏去,說道:“既然是鳥,當然要住在這裏麵才對。還是,你以為自己破格被家主任用,就能擺脫奴隸的身份了?別忘了你身上的契,有那個契,你過去是奴隸,現在是奴隸,以後也隻會是奴隸!”

  “不……”江慎恐懼地向後退,“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


  “放肆!公子,他竟然敢違抗!”


  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說道:“怎麽,折磨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這會兒請示我幹什麽。”


  “是。來人,折了他的手腳,弄進去!”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人走過來,抓住的他的手,有意折磨他,慢慢往身後扳,骨頭咯咯作響,刺痛之感慢慢傳來。江慎咬著牙,冷汗冒出來,沿著額頭滑落而下,手臂已扳到正常能夠承受的極限了,幾人還未停下,繼續扳。


  恐懼和疼痛如同大浪壓下來,將他所有的理智拍碎,他猶如被人逼向陷阱的受傷的野獸,將所有的絕望化作一聲淒厲的長嘯。


  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從遠處傳來:“哥哥!你在裏麵嗎?我進來了。”


  “還不讓他住口,嚇到姑娘了,本公子拿你們是問。”懶洋洋的聲音道。


  他話音剛落,一隻手鉗住江慎的脖子,令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哥哥,你在這裏做什麽……”那個女孩突然驚呼一聲,匆匆而來,她走到江慎身邊道:“讓開!”


  “是。”


  架著江慎的人撒手退開,江慎雙腿一軟,跪在鳥籠門口。一雙手環住他的身體,將他抱在懷中,江慎微微睜眼,隻看到月白的天,粉色的玉蘭花開,斑斕的蝴蝶繞其間,淡淡蘭花香氣撲鼻,他心中一酸,眼淚從眼中滾落下來,滴濕那朵玉蘭花。


  “寶華,放手。哥哥在這裏,你要抱的話抱哥哥就好了。”懶洋洋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來吧。”


  “哥哥,我生氣了!”女孩言語帶怒,她微微側頭來,聲音又極柔和,“你沒有事吧?還能站起來嗎?”


  江慎輕輕點點頭。


  “我扶你起來。”女孩站起來,江慎抬起頭,對上她水一般澄澈的目光,女孩笑著向他伸出手來,“來,我們走吧。”


  江慎低垂眼眸,他伸出手,越過女孩的肩,抓著鐵籠,自己站起來。他的身影籠罩女孩嬌俏的身體,他側過身,讓光照落在她身上。


  “寶華!”一個華貴的少年橫臥榻上,他的手指勾著榻前坐著的嫵媚少年的發絲,眼睛卻看著女孩,道:“前日哥哥送了你一對金斑喙鳳蝶,如今哥哥隻是要一隻青莊而已,你要橫刀奪愛嗎?”


  “蝴蝶我已放生了,你日後也莫送了。”女孩道:“至於你要的這個,這個是人,不是鳥,不可語同。”


  江慎呆呆盯著女孩,她的聲音不大,帶著小女孩家的軟糯,落在他耳中卻是發聾振聵。


  他是人。


  他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混沌的世界突然明朗起來,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什麽,為什麽而活。他是人,他當然可以活著;他是人,他可以追逐自由;他是人,他有得到幸福的權利。


  “哥哥的傻丫頭啊。”少年眯起眼睛笑起來,“你仔細看,這哪裏是人,分明是一隻青莊,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是啊,姑娘,這分明是一隻鳥。”其他人附和道。


  “你還記得爹爹說過的故事嗎,一個商人遇到一個美麗的女人,他深愛那個女人,迎娶她為妻,然而來參加婚禮的人說:‘這哪裏是女人,這分明是一隻鳥!’商人定睛一看,本該穿著婚袍的女人不見了,一隻白鶴從一堆中飛起來。”少年道:“愛得太深切,妄圖所愛之物幻化成人,然而原本是何物,本質終究變不了,不要被你的眼睛欺騙了。”


  “哥哥,你太過分了!我不理你了!”女孩抓住江慎的手,“我們走吧。”

  從少年榻旁經過,江慎看到少年帶著嫉意盯著他的眼神。


  “誒喲,公子,疼!”嫵媚少年輕聲道。


  少年臉上一瞬間綻開笑顏,“來,讓公子摸摸就不疼了。”


  由女孩拉著走出門,一瞬,白霧漫卷而來,原本握著自己的女孩鬆開手,漸行漸遠,消失在白霧中。


  飄來的白霧送來一聲沙啞的聲音,“天地日月為證,我燕嘉今日與封淩曦、文徽徽、音泠三人結為兄妹……”


  “鴻羽……不,燕嘉!”江慎露出喜色,他追著聲音跑起來。


  穿過紅霧,見眼前一張案桌,他手中著舉一杯酒,聽耳邊沙啞的聲音篤誠地說:“天地日月為證,我燕嘉今日與封淩曦、文徽徽、音泠三人結為兄妹,從今往後,四人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燕嘉身為兄長,此生必將護弟弟妹妹周全。這碗酒,燕嘉幹了!”他側頭,看到劍眉星目的少年一仰頭,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少年看過來,笑著說:“淩曦,該你了!”


  “……該我了。”江慎向天舉杯,腦海中一片空白,話卻自己從口中蹦出來:“天地日月為證,封光今日與燕嘉,”他看了一眼劍眉星目的少年,繼續說:“文徽徽,音泠,”他又轉頭去看左邊兩名清麗的少女,兩人笑著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他仰著頭,不知為何,心中一痛,眼淚從眼中滑下來,“四人結為異姓兄妹,四人同心,永不分離。”


  他飲下酒,酒味苦似黃連。


  “天地日月為證,徽徽同兄燕嘉、封光,季妹音泠結為兄妹。四人如手如足,風雨同舟,分甘共苦,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無論何地,此情不改。”說罷,女子飲盡杯中的酒液。


  “小妹音泠,此生能與兩位兄長、姊姊相遇,三生有幸,今時今日,能義結金蘭,乃蒼天賜憐。此情小妹永記心中,天地可崩,日月可墜,此情不可絕……”


  不待江慎看到小妹飲下結義酒,白霧又起。


  “燕嘉?徽徽?音泠?”江慎著急著尋人,“你們在哪裏?燕嘉?徽徽?音泠?別丟下我一個人!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往前跑去,霧中隱隱見一個人影,似乎是燕嘉。


  “燕嘉!等等我”江慎追過去。


  卻見被四麵八方白霧間射出的紅線,穿過那個劍眉星目的少年的身體,將他提到空中。血從他的身體中流出來,猶如水珠懸掛在線上,一滴滴滴落下來,嘀嗒、嘀嗒、嘀嗒……


  “……燕嘉!”江慎伸手去扯那些紅線,線便在那裏,他伸手一抓,卻散作紅霧,讓他抓住一片冰冷下來的血。


  少年似乎被吵醒了,垂著的眼睛一顫,慢慢睜開來。他不覺身體的詭異,眼睛直直望著前方,麵上露出傻氣的笑容,“淩曦,你看,那是花犯,是我心愛的姑娘。”


  江慎回頭一看,見一個瘦弱的女孩睜大眼睛看向這邊,不諳世事的神情,眼睛清亮純稚,她忽然囅然一笑,起身跑開了。


  不一會兒,她唱歌歌謠,從霧中蹦蹦跳跳地出來:“跳啊跳,一步跳到九嶷山,山裏有個老神仙。跳啊跳,一步跳到朱圉海,海裏有隻老烏龜。跳啊跳,一步跳到摘星樓,樓裏有朵兒女花。跳啊跳……”


  她跳到江慎麵前,突然停下來,定定看著他,口中念:“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她踉蹌一步,靈動的眼睛木愣下來,她低下頭,江慎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她的胸口破開一個血洞,她直直跪坐下來。


  “花犯!”江慎伸手去撈她,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一片紅雨下下來,江慎與她一起抬起頭,他伸出手去,接住一片粘著血肉的布片,一滴血落入他的眼中,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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