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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豔姿妖蠱者

  豔姿妖蠱者,花欲燃也,不知其所出。元順十六年,燃初至星敷,言世上醫者藥師毒人無能及之。初,有醫者上門,欲挫其威,二人自攜藥丸,交互服用,自配解藥,醫者沒。燃在流景揚輝,招致醫者藥師毒人,皆尋燃,亡於燃。


  亡者數百,燃豔姿妖蠱之名流傳於世,正道步其後,索其命,至麒麟原。祝蒼者,麒麟原烏光堡少主也。祝蒼自堡主時任職用事,與弟節、蒙助正道伐燃,未果。公輸藥門張氏助戰,群雄逼殺燃,燃懼,毒體摧發,萬物亡其中。


  是歲,藥王張還公輸藥廬,駭然知族人門生生死半數,怒而立誓,對燃欲殺之而後快,然祝蒼倒戈保燃,惹世人非議。燃現身,與藥王張對賭。二人立生死契賭藥,服藥後各自歸去,數日,藥王張亡於藥廬,燃不見影蹤,祝蒼尋覓天下。佳人似夢來,已化煙嵐去,是是非非留人議,道隻道是山南雨晴蝴蝶飛,山北雨冷麒麟悲。


  ——《風雲錄·豔姿妖蠱》


  聶流徽取朱筆將“嵐煙”“山南雨晴”句圈出,道:“文中所記可參考的寥寥數語,山北雨冷麒麟悲,應是指北域鴻原山脈外的麒麟原,既是對句,山南雨晴蝴蝶飛應是指另一個地方,南方,蝴蝶,倒是不知地圖上有這麽一個地方。”


  百宜嬌送給林恬穆的花,月季一朵,美人蕉兩枝,芍藥三團。百宜嬌心思細膩,聶流徽免不得留心,又見林恬穆收下花,確信是百宜嬌給的提示,便立即帶夏棲羽到州牧府,尋一百二十三,一百三十二,二百一十三,二百三十一,三百二十一,三百一十二,六本《風雲錄》,一本本翻找。


  夏棲羽丟下手中書,走過來一看,注意的卻是別的,“老宋筆下的花欲燃與林師叔說的花欲燃不大一樣。”


  “事實延伸到史記,稗官野史,市井流言,能演變出許多版本的故事,後人無法考證,隨便選一個相信就是。”聶流徽取來新繪的地圖,在地圖上尋找可能的地方。


  夏棲羽問:“聶師兄信哪一個呢?”


  聶流徽微微笑道:“我信信任的人。棲羽兄呢,你又信哪一個?”


  “我隻信自己眼中所見的。”


  “啊,是了。”聶流徽道:“之前棲羽兄亦說過,有人可以筆法顛倒是非。”


  聽他又聯係起連自己也不甚在意的細節,生怕自己又多廢話,被人一探到底,夏棲羽幹笑著,不再說話。


  聶流徽看著地圖,說:“花欲燃在北域的所作所為,棲羽兄,我們二人不妨來推測她的目的為何?”


  夏棲羽翻著書找是否還有其他線索,聽他提議,抬頭看了他一眼。


  聶流徽繼續道:“人生在世,所求之事,一是為名。花欲燃,會是為了追求名聲而做這些事嗎?”


  夏棲羽考慮一下,說:“不大像,初出茅廬就敢出言挑釁眾人,如此自信,甚至到自負的程度,名聲對她來說,應是理所當然的事,而非她要追求之物。”


  “二是為利。”


  “若是為利,隻需將她的藥重金售出即可,何必與人賭藥。”

  “三是為權。”


  “看不出。”


  “四是為自己。”


  夏棲羽一頓,“為自己何解?”


  聶流徽笑道:“想通過與人賭藥,得到某種東西,而這個東西對她有什麽用途。比如說救人,比如說得到藥的方子,比如說通過解藥提高自身本領。”


  “似乎有點道理,說起來她被人逼殺時,毒體爆發,許多人死在那裏。似與在鹿吾林所見略同,這個毒體,若是指人修煉的功體……”夏棲羽想到紫色煙霧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毒蟲橫行之景,頓時一個哆嗦。


  “棲羽兄想到什麽?”聶流徽微笑著問。


  “修行之人,吸納自孕育天地的靈氣,運轉於周身,洗濯體內濁氣,長年累月,心境平和,神清氣爽,可感萬物有靈。”夏棲羽回憶著說:“若人所發出的靈氣是含毒之氣,那體內真氣中的毒從何而來,修煉之人的身體又是如何承受含毒之氣,若是以毒淬煉身體,而成百毒不侵之軀呢。”


  夏棲羽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這樣一次次試毒,無疑是坐在幽冥界大門口,跟鬼差玩你來追我啊隻要你能追到我我就讓你……啊呸,無疑是在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夏棲羽趕緊將異想天開的想法揉成一團廢紙,丟進垃圾堆裏。


  聶流徽卻深以為然,他道:“若花欲燃是為了提升自己的毒體而與人賭藥,似乎是說得過去的。但文中說,對賭二人服下對方的藥後,自配解藥,豈不是廢話。”


  “所以……”


  “當文中所言句句屬實,那花欲燃的目的應是為了提升自己的本領。”聶流徽笑著搖搖頭,道:“若宋先生所記為實,此女當是一名奇異女子。以她對醫蠱之術的執著,會退隱何處呢?百草丹,顧名思義,為百種藥草製成。遍觀天下,千山守門,煙瘴鎖錮,蟲蠍阻人,生靈自在生長,無人問津之地,非牛女分野莫屬。”


  聶流徽左手食指點了點地圖左下,隻見利筆勾勒數道尖峰,隨意倒轉,毫無規律,正是千岩萬轉,群山萬壑的險地。


  “棲羽兄,走吧,回桃源鄉稟報師父。”聶流徽將地圖收起,站起來,匆匆離去。


  夏棲羽看著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此人竟從老宋寥寥數語中,推斷出花欲燃秉性,再據此推測其去向,雖有百宜嬌指點,然普通人如何能想得這麽深。此人心思縝密,又時常溫文儒雅言語帶笑,行事得體大方,若不慎,便在他麵前鬆懈,若為敵人,必然難以對付。


  不過管他呢,反正兩人也不會有什麽衝突,一個浪人,一個大家公子,該小心的人不該是他。


  夏棲羽跟在聶流徽身後步出門外,聶煬耀等在門外,見他們二人出來,快步走過來,道:“公子身體已無礙了嗎?”


  “小輩已無礙,讓叔公擔憂了。”聶流徽應道。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看他臉上已有血色,聶煬耀鬆了一口氣,他隨著問道:“公子匆匆趕來府中,一來就要下人找《風雲錄》,不知所為何事呢?可否需要人力,若公子需要用人,曲梁之兵,皆可調遣,為公子鞍前馬後。”

  聶流徽道:“叔公不必掛心小輩,小輩尋書隻是為求證某事,不是什麽要事。現下小輩還要前去回稟師門,叨擾叔公一杯茶,來日再向叔公還禮。告辭。”


  聶流徽一點頭,向大門走去。


  二人回到桃源鄉紅藥軒,將發現告知林恬穆。百宜嬌立在窗邊,手執團扇,看了看幾人圍向林恬穆,無聊至極,斜身靠著桌子,手中團扇輕搖,人的思緒亦雖搖扇搖出了十萬八千裏。


  “雖知曉方向,然重山之間,仍是雲深不知處。”聶流徽道:“這蝴蝶大有千秋,不知是指地名,還是真蝴蝶,亦或是二者兼有。隻怕得到了地方,再做打算。”


  林恬穆看向床上的江慎,心中不見安然。江慎生機雖有,卻仍是渺茫。


  他記得過去曾為淡字輩分的弟子卜卦,輪到江慎時,消瘦的少年向他作揖,直起身來時麵帶禮貌的笑容,黑漆漆的眼中卻是沒有任何歡喜之意,唇邊那抹笑意,似習慣一般揚起,麵不由心。


  林恬穆不禁觀其麵相,卻突然聽他開口,少年音如料峭春風,吹聲至林恬穆耳中,“師伯,請恕弟子無禮,弟子欲向師伯請教幾樁事。”


  林恬穆讓他隨意詢問,不必拘禮。


  江慎黑沉沉的眼中似浮出一柄利刀,他的目光忽然淩厲起來,他一開口便問:“請問師伯,人的命運,生來便已被天寫好了嗎?”


  他話音一落,林恬穆頓時知他的用意,然而他還是回答江慎:“非也,每個人一生將行無數路途,不同路途有不同的風景,抵達之地亦有不同。路不止一條,人的選擇,也不隻有一項,做了選擇,將走到什麽地步,誰也不能確定。”


  “既然天命未定,卜數又如何能知命?所謂占、卜、相豈不是謊言?既是謊言,緣何要算?”江慎連串疑問脫口而出,有幾分咄咄逼人。


  林恬穆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江慎早熟於同齡少年,然而他還是太年輕,尚不能將刀子般的鋒利、對外人的謹慎防禦、對無把握事物的恐懼用平靜深深隱藏起來。兩相對視良久,林恬穆說:“你在畏懼。”


  江慎一怔。


  “不必擔心。”林恬穆溫言安撫他說:“我的占卜並非次次靈驗,緊緊是在迷茫時,得到一絲慰籍,以及一個參考罷了。”


  “我相信自己,亦不曾迷茫,毋須向神靈詢問未來。”江慎篤定道。


  林恬穆垂眸,片刻後他說:“我相信你的決心,你去吧。”


  林恬穆沒有太多說教,江慎露出一絲迷茫,但還是很快離去。林恬穆注視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一旁的銅鏡中,方才江慎站在此地,鏡中一團黑霧。他的命運,並非他所言的已有堅定的方向。然而,究竟是江慎沒有看清他的未來,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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