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知神女心
女子站在人家門口,左右看了看,確認無人在看她,她抬手抽了人家門口的花,像隻偷得油吃的小耗子似地歡喜地跑了。
她跑到在糧鋪中與人談價錢的男子身邊,聽他砍價砍得老板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轉青,最終氣得老板將人轟出去,道:“愛買不買,不買就算!”
“縱然是三寸不爛之舌,踩到人家的底線,也要不得啊。”她撫弄手中的花說道。
江慎笑道:“大家都是生意人,在不想吃虧這點上,都是一樣的。”
女子說:“讓他一點,這筆交易就談成了。進退得失,你一向拿捏得準,怎今日就不願退讓?”
“偶爾也想順順心,不願退讓。”
女子輕笑,她說:“喏,伸手出來。”
江慎聽話地伸出手來,她將手中的花放到他手心。江慎一看,是一支棣棠。
“方才我與門外茶攤上的老伯說話,他告訴我說,浴神節後次日,取下人家門上插的花的人,能分到花神娘娘賜給那家人的祝福,曲梁人從不吝嗇與人分享幸福,當門上的花被帶走時,那家人反而會很高興。所以我為你取了一支,希望花神娘娘賜給那家人的祝福,可以分一點給你,望你日後可以心想事成,平平安安。”女子雙手背在身後,她笑嘻嘻道:“你可不許辜負我的好意!”
江慎抿笑,稱:“是。”
二人並肩向湖畔走去,女子看到對岸空地上有人在放紙鳶,她停下腳步,仰頭看飄飛在藍天下的紙鳶。江慎看了她一眼,自行走開,過了一會兒,他提著一隻燕子紙鳶回來,見女子蹲在地上,跟一個老乞丐有說有笑。
她未發現他回來,繼續與老乞丐說:“雖然二人天各一方,需要忍受永遠的孤苦,可昔日一起經曆的事回憶起來依然甘甜,記得對方依然相互深愛彼此,知道對方平安無憂,也已足夠了。”
“是啊,隻要她平安,能否相守,又算什麽。”老乞丐咧嘴笑著,“丫頭啊,難得你年紀輕輕卻有此感觸,可是能相守的話,還是好好珍惜吧。”他說著向江慎點頭示意,雙手扒著地,拖著兩條短腿走了。
女子起身來,目光落在江慎手中的紙鳶上,她踱過來,讚許道:“嗯,很懂姑娘的心嘛,有長進哦。”
江慎將紙鳶交給她,問道:“聽到什麽有意思的故事?也跟我說說。”
“關於花神娘娘的故事。”
二人走到空地上,看看別人自得地玩耍,愁苦地看著手上的紙鳶,這要如何使之飛起來?兩人琢磨了一下,最終,紙鳶轉手送了人。
“傳說花神娘娘本是普通人,她出生下來,不像書文中說的什麽花開滿城奇象,也無什麽紅霞滿天的吉兆,總之就是普普通通的女童。她頑皮好動,常常被父母教訓,然後放聲大哭。她鄰家的少年聽她被訓斥,她是哭包,羞她,可還是給她一塊糖,讓她別再哭,二人便如此長大。
“長大後,少年出去遊曆,姑娘留在曲梁等少年回來。有一年,曲梁郡遭遇大旱,大地幹裂,莊稼枯死,金秋必然顆粒無收。姑娘帶著人挖井,又到處找水,那一找就找到雁宇河去了,姑娘跪在地上,求雁宇河水神為曲梁降雨,水神答應姑娘的請求,但要求姑娘要嫁給他。姑娘答應了,水神遵照承諾,為曲梁降雨,姑娘也將嫁給水神。
“這個時候少年遊曆歸來,姑娘望著少年流淚,淚滴落之處居然生出百花,隨後,姑娘便騰雲而起,同時,大地上本該枯萎的植物如逢春風,重新抽芽開花。一條地裂從從雁宇河一直裂到曲梁,水從宇河分流而出,流過曲梁郡,從那以後,曲梁再也不擔憂旱災。隻是,為民而成神的花神娘娘再也不能與少年相守。”
女子向江慎添油加醋敘說從老乞丐那裏聽來的故事,她捧著臉,一臉悲傷地說:“多麽偉大的女子,多麽悲傷的愛情啊。”
“你是敬佩那位花神犧牲的偉大,還是哀歎他們愛情的不幸?”江慎疑惑道。
“這二者之間有什麽矛盾的嗎?聖人聖心,增添男女之情,是錦上添花啊。書裏不都愛這樣寫嗎:聖人走向理想的路上,遇上了令人動心的人,從此在信念與愛欲之間苦苦抉擇,最終忍痛選擇了大義,愛被拋下,成就令人唏噓的悲劇。”
“選擇大愛,可以救更多的人,包括所愛的人。”江慎疑惑道:“這樣選擇,並無矛盾。”
“並非人人皆有這種胸懷。”女子搖頭,道:“誒,真是不懂浪漫的男人啊,枉我才誇讚過你。”她說罷又指著往山上去的層層階梯說:“快看,好多人上山,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她說罷,也不等江慎同意,興致勃勃地跳上台階。
“小心些。”江慎提醒道。
女子提著裙子,邊跳邊唱歌謠:“跳啊跳,一步跳到九嶷山,山裏有個老神仙。跳啊跳,一步跳到朱圉海,海裏有隻老烏龜。跳啊跳,一步跳到摘星樓,樓裏有朵兒女花。跳啊跳……”
江慎跟在她身後,聽她唱,幾百層台階,她不會一直跳上去的,她是個沒耐心的人。果然,跳了一會兒,她放下裙子,十分淑女地走起來。兩人走上山頂,見盡頭是一座月老祠,難怪上下山的盡是年輕男女。
“看人來人往,香火盛極,此地許下心願,必是常常靈驗。”女子拽著江慎往門內走:“我們也去許願去。”
過正門後,見院子中有個半人高的三角爐鼎,左右立有燈龕。一旁有人賣香,江慎取了一柱香給女子,他立在一旁,看她虔誠地拜了又拜,再幫她把香插進爐鼎中。拜完後,她往殿內走,抬頭看慈眉善目的月老,沒有再拜。
江慎往功德箱中丟銅板時,她見幾名女子在一旁搖簽桶,好奇地湊過去,等她們搖完了,她也抱起簽桶,晃了晃,抽出一根出來,看了一眼,笑道:“此簽上好。”
她說完,也不讓江慎看到她抽到的是什麽,便拉著江慎往外走。祠外有一株巨大的銀杏,樹下有桌椅,求姻緣的善男信女太多,卻無人有心於此落座歇息片刻。
女子與江慎坐下來,她轉著手中的竹簽,神遊天外。江慎也不催她,過了好一會兒,聽她幽幽歎道:“可惜無酒,不能借醉酒說愁。清醒時說愁,總令人難為情。”
“不想說不說就是。”江慎道。
女子忿忿道:“此時我不需要你的體貼,此刻你應該說:無妨,我們什麽交情,多難堪的樣子沒見過。”
“那你說吧。”
女子語噎,她幽怨地看著他,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笑得前俯後仰,渾身發顫,不能自己,她笑著笑著,雙手掩麵,淚水從指縫間流出來,一滴一滴,落在石桌上。
她嗚咽說:“他死了,封哥哥……燕嘉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