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其言未虛
“回陛下。”
少年躬著腰身,回地恭謹。
“草民……草民因著陛下是陛下,所以惶恐。”
言罷,少年的身子又躬地深了些。
臨了,似乎還顫了顫袖袍。
昭明帝聞得此言,似尋著了何趣事一般,瞧著下麵那個頭都快垂得看不清眼睛鼻子的少年。
眯長了眸子,又乍然淡笑開來,摩挲著指間的玉扳指,眸色淡淡道:“帝王者,可斷殺伐。”
“對否?”
仿若閑談清論般。
但於下首處,仍躬身而立的蘇清宴,卻明顯覺出了,昭明帝在方才那一瞬,是絲毫不曾斂去帝王之威的。
但不過片刻,又將其收了回去。
話至尾處,又像個與輩閑談的慈藹長輩來。
“回陛下,樂生懼死乃人之常情,乃俗人之常情。”
話音雖出,但昭明帝仍是未曾瞧清一絲少年饒模樣。
“草民若言不懼,唯恐欺君。”蘇清宴繼續道。
“但,此乃其一,此隻其一。”
言罷,蘇清宴又拜手一揖。
但卻忽的止於此處了。
似是在等著昭明帝的回應。
而上首坐於禦座的昭明帝聽得此言,也樂於給個梯子。
便開口道:“聽你這娃娃的意思,似是還有其二,其三?”
似是得了示意一般,蘇清宴這才侃侃開口:“陛下之治,百官可鑒,萬民可福”
“禮賢下士,治政寬和,攬賢招能,此乃君之仁。”
“驅西越,降南瀛,睦鄰安邊,寬刑減賦,施仁布恩,此乃君之功。”
“陛下有為,遂得臣民之敬。臣民欽敬,遂得惶恐之福”
“此惶恐由敬而來,非自懼而來。”
聲鏗字鏘,句句入耳。盤於殿內,久久未絕。
言罷,蘇清宴又猛地撩袍伏地,行拜參跪於龍案之前。
金磚黑亮,清晰可見人影。
座上的昭明帝見狀則是一頓,饒有興味地笑了笑。
正欲言間,便見蕭忱與顧庭季二人已按著他的吩咐,自禦書殿領物而回。
晨光嫋嫋,擁殿而入。
一派舒和。
但還不待他二人行禮作回。
便見昭明帝先隨手朝蕭忱一招,又虛指了指下首跪地服帖的少年。
朗笑道:“既明,你且來看看。這娃娃可是你教出的?”
“陛下。”顧庭季舉步行來,麵色無波地先行了一禮,出聲道。
而後,蕭忱也行禮拜道。
昭明帝頷首微應,隨即又對著顧庭季淡笑道:“言諍,你也來瞧瞧這後生。”
微風自殿側灌入,禦案之上,青樾紙被輕掀了一角。
而蘇清宴伏地妥帖,靜候著殿中三饒話音。
蕭忱聽罷,先是笑了一笑,才又行禮道:“陛下,微臣自習武,隻算得粗通文墨,又怎教的出這番話?”
“此子頗喜覽書,這番話,若不是自己悟出來的。那大概便是顧大人任教習時所教。”
蕭忱似拋話般開口道。
昭明帝聽得此言,出聲問道:“哦?顧卿何時又成了教書先生?”
顧庭季聞言,眉目舒朗,施然行禮道:“回陛下,臣前些日子受好友之邀,暫領了他的職,遂而才去景行書院走了一遭。”
隻字未提停職賦閑之事。
“不過,微臣方才雖隻聽得半句話,但以臣之薄見,這該是這晚生的肺腑之言。”
此句言罷,顧庭季又拜手一揖,淡笑著開口:“何況,其言未虛。”
昭明帝聞言撫掌啟笑,又指著顧庭季,對一旁的蕭忱道:“既明,滿朝文武怕也隻有這子,才能將這奉承話得這般自然了。”
“唯。”蕭忱笑著拜回道。
“臣話實,不妄言。”
顧庭季垂眸淡色地淺聲回道。
而聽著這三人你來我往的蘇清宴則是眼觀鼻,鼻觀心,隻垂首盯著腳下的那塊地磚。
黑得發亮,直要透到人心裏去一般。
此前她一直在想,究竟該如何作應。
但無論是一味地憨澈還是聰慧,都會顯得太過不真。
且,皆有太多漏處可尋。
所以,不如做個世俗之人給這位大盛帝王看。
何為世俗之人?
眼底微濁。
一個有聰明,又有野心的少年人。
一個沒有澄澈信仰的讀書人。
這樣的人,才會是那個為君者最放心的人。
而此時,昭明帝才平複了神色,對著伏跪於禦案之下的蘇清宴,淡笑道:“你這後生的福氣倒是修得不錯,既得良舅又得益師。”
“起身回話吧。”
蘇清宴聞言似是一僵,又伏地道了聲“是”,才起身斂首地立在一旁。
與方才那副侃侃而談的模樣,頗為不同。
昭明帝見得此狀,眸底微頓,隨即便極快地恢複了先前的笑意。
“少年人哪。”
昭明帝開口道,語調平淡又帶著幾分探究。
“你可知,朕今日為何要讓你舅舅領著你一道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