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們
因著還未曾淨手的緣故,蘇清宴便取來筆,借著筆杆,將冊子撥開一看。
是個賬冊,又不是個賬冊。
因為前麵近十頁的內容,看起來,似乎是誰的劄記。
而後麵的才是對當時賑災銀糧的走向記錄。
每一筆,於何時,流向了何處。
若此冊內容均屬實,確是一個實證。
雁過留毛,蛇走留皮。
隻要順著去查,就不怕抓不出線頭來。
何況這等事,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不會不留下東西來保命。
不然,卸磨殺驢怎麽辦?
可是,安平侯又為何會行慈自毀長城一事?
名?
可他從昭明帝登基至今,一直都隻是個閑散侯爺。
後來,也不過隻得了個聽著好聽,擺著好看,卻實則是無權散官的四品正奉大夫的官。
求名來作甚?
再者,若是真貪名若渴,又怎會任薑二那般欺民擾事?
求利?
滿朝皆知,安平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自捐十多萬兩,再拉上旁人所湊的幾萬兩。
即便他一人貪墨十之又八,那不過也約等於,自家的錢在外轉了一圈,又回了自己的錢袋。
即便多得了一兩萬白銀,但這些銀子,在安平侯眼裏,可又算得什麽稀罕東西?
不算。
若以常理來推,那安平侯此舉既得不了多少名,也得不了多少利,還白白地擔上了一層風險。
他傻麽?
若以常理推不通,那便是非常理。
但凡事總該有個緣由,有個動機,除非他是個以行於懸崖為樂的人。
可這安平侯如何看,也不像這種人。
那是為何?
蘇清宴總覺得,隻要把這條線理出來,那麽一切便豁然開朗了。
也不知張嗣敏是否也想到了這一點,才久蟄於盛京多年,也未曾有所動作。
而昭明帝,又想不想掀呢?
破雲開,點灼日,明蒼崖,蕭蕭來渡。
蘇清宴望了一眼外處似熔金了般的落日,眸色微斂,合上了盒蓋。
既然時,地利,人和皆齊,那便由不得他們了。
安平侯,徐伯誠,還迎……最背後的人。
無論線頭多雜,總能先理一個出來。
……
將至暮色之時,蕭忱才從大理寺回來。
估摸著蕭忱用完膳了,蘇清宴才帶著冊子去找蕭忱。
但不曾想,方一靠近蕭忱所在的院子,便聽院子中傳來了……似是劃酒拳的聲音?
“哎,六六順啊!”
“七巧妹啊。”
“嘿嘿,你輸了你輸了,酒倒滿倒滿!”
末了,話之人似乎還打了一個嗝。
“再來、再來!”
“孫子好呀!”
“三桃園啊、”
默了默,蘇清宴才跨進了院門。
“師父,舅舅。”
喚得倒也恭謹。
而老者似乎有些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隻囫圇地應著“好、好、好。”
蕭忱放下酒杯朝少年看來。
瞧見少年懷中似是抱著一個什麽東西,問道:“有事?”
“侄有一文章不明,遂而特來找舅舅請教一番。”
蘇清宴笑了笑。
隻是細瞧了瞧蕭忱這模樣……
倒也未醉,但到底是喝了不少酒,整個人瞧上去,似乎不如往日神思清明。
蘇清宴正想著要不改日再來時,便見蕭忱一臉憨誠,認真地點零頭,朝蘇清宴這處一指,“拿來我瞧瞧。”
蘇清宴見狀嘴一抽。
這蕭忱似乎還真是醉了,至少平日裏,這副憨誠的模樣,是決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
不過,就在蘇清宴正欲抬腳轉身回去時,便聽一聲“撲通”。
原來是她的便宜師父摔了。
但隻要是在蕭府中,什麽竹采,竹立,竹風的,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並不會常侯在蕭忱處。
頓了頓,蘇清宴還是覺得,還是找人幫忙比較好。
好在,剛一跨出院門,便遇見了路過的竹禹。
“這是……怎麽回事?”竹禹指著院子裏的兩個醉醺醺的人。
“如你所見,喝大了。”
蘇清宴一臉無奈。
“走吧,總該把這兩人先挪進屋裏再。”
嘖了一聲,竹禹才大步跨了進來。
隨即,幾步便走至了蕭忱旁邊,搭著蕭忱的胳膊就要往屋裏走。
蘇清宴:“……”
“那個老頭兒就留給你了啊。”
竹禹一手搭著蕭忱的胳膊,一手朝蘇清宴擺了擺。
難道不是互幫互助麽?
蘇清宴輕歎了一聲,將冊子往懷裏一揣。
才利落地朝華清走去。
而後……
“師父!徒兒對不起您啊……”
“徒兒未曾守好玄清觀……”
蘇清宴剛走至華清身旁,便差點被就著桌腿撲擁而來華清給勒死。
瞧著這三清祖師心中留,紅塵俗世皆覽遍的模樣。
竟還有如此……的一麵。
“好好好,師父不怪你。你、要把師父勒死了……”
蘇清宴試圖努力地撥出華清的胳膊。
然而,努力無果。
“怎麽著,要幫忙麽?”
竹禹環肘立於簷下,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當然要、快、快來。”
蘇清宴努力扯遠脖子,話應聲道。
似是第一次見到蘇清宴這般模樣,竹禹待幸災樂禍夠了,才慢悠悠地走下台階來。
朝著華清的脖子便是一記手刀。
頓時,華清止了哭鬧,蘇清宴也鬆了口氣。
揉了揉方才死撐著,才使自己未曾倒下去的腰。
連聲歎道:“多謝多謝。”
早知如此,她就該明早來的。
誰能想到,這個瞧著仙風道骨的便宜師父,喝醉了卻有如頑童。
“走吧,把你這師父領到客房去。”竹禹搭起華清的一邊胳膊,卻依舊幸災樂禍地笑著。
而待徹底收拾完倆醉鬼後,蘇清宴才擦了擦臉頰的汗,對著竹禹認真討教道:“竹禹大哥。”
“我掐指一算,你一喚我大哥,必是有事相求,吧。”
話一落,竹禹便就著院中石桌上的酒壺往嘴裏一倒。
“弟我瞧著那個手刀挺管用的。”
蘇清宴笑得真誠。
竹禹聞言眉梢一彎,梨窩一顯,嘴一咧,道:“想學?”
蘇清宴極為真誠地點零頭。
畢竟,竹禹的功夫她是知曉的,招式有,卻並無內家功夫。
與她的情況倒是頗像的。
“獨門絕技,不教。”
竹禹笑得討打,擺了擺手,利落拒絕。
但又補充道:“不過……”
瞧了瞧蘇清宴一臉的求知若渴,竹禹一拎酒壺,往院外利落一奔。
而聲音也漸漸消散在風裏。
“除非當我徒弟。”
暮色蒼蒼,暈金隱,風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