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半年
韓一山知曉了他自己的身份,不願受雲巒閣少閣主身份的束縛,攜同妻子阿嬋,祭拜過生母小七後,便與豆月白一起下山。
雲巒閣山腳下有處僻靜的山穀,穀內溪水潺潺,溪畔一座茅草屋臨溪而立。
豆月白拒絕了阿嬋的一再挽留,在雲巒閣弟子的護送下返回梧桐穀,一心隻研習醫術。
做了太上皇的宇文贇,大臣們來朝拜,他不再稱“朕”,改稱“天”,自稱為天元皇帝,封正宮,也就是楊堅與獨孤伽羅的女兒楊麗華為天元皇後,將他的寢宮改稱天台。
大臣到他的寢宮天台朝見,須事先吃齋三天,淨身一天,上至朝廷官員,下至黎民百姓,都不得使用“天、高、上、大”之類的字詞,天下女婦一律不許塗脂抹粉。
自古以來,皇帝可以有無數後宮佳麗,卻隻能擁有一位皇後,除非皇後被廢,或者崩逝,方可再立一後。
然而天台的帝王寢宮,住進了兩位皇後,一位是正宮楊麗華,另一位是小皇帝宇文闡的生母朱滿月。
朱滿月住進天台與她平起平坐,又有著小皇帝的生母的名分,這令正宮楊麗華深感不安,悄悄跑去見父親楊堅。
楊麗華向楊堅一番哭訴。
楊堅熟諳太上皇宇文贇過度沉溺酒色,但關於暗中籌謀反叛之事,不便對女兒說,隻得勸慰道:“為父我雖為四大輔臣之一,卻也無力改變天元皇帝的想法,暫且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忍了。”
楊麗華心內委屈不悅,道:“父親要我忍到何時何日?”
楊堅臉色瞬間一變,厲聲道:“一帝一後是曆代帝王婚配之規,既然天元皇帝不守規矩,他什麽事都做的出來,我叫你忍,你就忍!”
楊麗華知曉此事沒轍,無奈地點點頭。
其實楊堅的心裏非常難過,但他不能在高貴的女兒麵前示弱。
他抬起寬大的衣袖,為女兒拭去臉上的淚水,正色道:“你雖貴為皇後,但也是天子的臣子,伴君如伴虎,此時不能因為後位之事再去激怒天子了。”
楊麗華點點頭,轉身離去。
天元皇帝宇文贇沉溺酒色近乎瘋狂。
先帝駕崩前,遺照後宮嬪妃無子者,可以離宮嫁人,先帝去了,她們也該遠走高飛了。
宇文贇哪裏舍得,將她們統統收歸後宮,大臣們頗有微詞,紛紛上書。宇文贇見到這類奏疏,通通扔到一邊,視而不見。
天元皇後楊麗華再也沉默不住,前去勸諫,惹得宇文贇大怒:“天是皇帝,後宮多幾個女子相伴,有何過分?要知道這天下的美女都是天的,天這就下詔,廣納美人!”
一氣之下,宇文贇果然詔令北周境內民女,以及儀同以上官員家的女兒,未經宮廷挑選,一律不準出嫁!
一時間,後宮妙齡美女堆積如雲,令人眼花繚亂。
宇文贇從中選取了兩位,一位是大將軍陳山提的第八女陳月儀,另一位是儀同元晟的二女兒元樂尚,分別被封為德妃和貴妃,也都住進了天台。
自從擁有了這兩位小美人,幾乎夜夜召她倆侍寢。
到了早朝時候,宇文贇依舊與美人躺在榻上,讓七歲的小皇帝宇文闡高坐在殿堂之上。
宇文闡連續多日不見父親臨朝,便也躺著睡懶覺,等百官進殿時,殿堂的禦座上空空如也。
四位輔臣看不下去,急得焦頭爛額,深感責任重大,共同上了折子,進言天台是天元皇帝和天元皇後的寢宮,貴妃和德妃豈可久住?
宇文贇自然舍不得兩位美人,他特地下了旨意,封楊麗華天元大皇後,朱滿月天大皇後,陳月儀天中大皇後,元樂尚天右大皇後。
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贇一氣冊封了四個皇後,史無前例,令天下人等震驚。
此時已是草木蔥蘢,烈日流火之盛夏。
賀湘兒聽聞這個消息時,正厭厭地半躺著,婢女雲兒在一旁打著扇。
隆起的小腹,已經孕育五月有餘,賀湘兒拈了顆冰葡萄,放進口中,絲絲涼甜緩解了些許暑意,她鄙夷道:“這個天元皇帝,還真是個不顧祖宗規矩的主,如此任性,胡作非為,還真是千年難遇。”
雲兒緊張地四處看看:“少爺不讓在府中談論朝中之事,您還是別說了,以免隔牆有耳,招來災禍。”
賀湘兒吐掉葡萄皮,不屑道:“如今我北周內的災禍,還不都是因他而起。”
前幾日,賀湘兒特地去了豆月白曾經的府邸,雖然已被封禁,單看那高大的院牆,以及透過門縫清晰可見的深宅大院,仍是令她驚訝不已。豆月白曾經就住在這輝煌的府邸,論出身見識,都比她要強上百倍。
自己聽命於韓一柏,待在鄭元威身邊,拆散他們二人,北宮原也想借自己之手挑撥他們。
在名劍山莊的那段日子,賀湘兒漸漸傾心於鄭元威,沒想到,拆散了鄭元威和豆月白,也成就了自己的姻緣,如今嫁入鄭府,長居長安,於她這樣的女子來說,如此真是再好不過。
賀湘兒摸著自己的小腹,愛意滿滿:“雲兒,你說少爺喜歡孩子嗎?”
雲兒笑道:“這是少爺的第一個孩子,少爺一定很是期待。雖然少爺每日忙碌,但凡有空,都會過來陪你。”
這些日子,鄭元威對她已不像剛成親時候那般冷漠,賀湘兒相信,天長日久,再加上孩子,她終會取代豆月白在他心中的位置。
未來的日子,她充滿了期待。過了孕吐時期,她日日都覺得餓,起身往桌旁走去,雲兒連忙上前攙扶:“少姨娘需要什麽,吩咐雲兒就是。”
賀湘兒道:“哪有那麽嬌氣,再說日子還早著呢。少爺回來了嗎?”
雲兒攙著她在桌旁坐定,道:“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呢。”
“噢。”鄭元威每日回府,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書房。
書房位於府邸東側,緊挨著他會客的正廳,正廳後方便是鄭元威起居的園子。而賀湘兒居住的院子卻在西側,每次去書房,都要橫穿府邸,很是不便。
賀湘兒有些失神道:“不知道少爺會娶誰為正妻?誰有福氣可以住進少爺的園子?”
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她,雲兒含糊安慰道:“能得少爺喜愛,才最重要。”
賀湘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雲兒繼續道:“少姨娘與少爺多年師兄妹情分,如今又有了骨肉,豈是旁人能比的?”
一番勸解,賀湘兒喜不自勝,她拔下一根發簪,塞在雲兒手中,道:“你是鄭府家生丫頭,知曉少爺的喜好,快去叮囑廚房準備些少爺愛吃的,他今晚一定會來陪我用晚飯的。”
雲兒應聲而去,賀湘兒看看鏡中自己,連忙梳妝打扮。
滿當當一桌飯菜,賀湘兒從昏黃時分,等到日落,也沒見到鄭元威的身影。她不安地問道:“少爺今日真在府中。”
雲兒點點頭,肯定道:“少爺午後就回來了,一直待在書房,從未離開。”
“那他為何還沒來?”情急之中,賀湘兒的聲調拔高道。
雲兒慌亂道:“少姨娘別急,我這就差人去看看。”
“快去快去。”賀湘兒急切道。她每日最盼望能見到鄭元威,哪怕隻是陪她坐會,她也心滿意足。
不久,一小廝匆匆回報:“少爺尚在書房。”
賀湘兒問道:“那你有沒有告訴少爺飯菜已經備好?”
小廝低聲道:“侍衛守衛書房,不讓靠近,所以……”
賀湘兒有些惱怒:“這些狗東西,也不看看時辰,餓壞了少爺,定不輕饒他們。”
自從她懷孕起來,脾氣一日日見長,背著少爺口無遮攔,服侍她的下人個個心驚膽戰,能躲則躲,隻有雲兒躲不掉,雲兒看著今日的賀湘兒,與剛進長安,住在鄭譯府邸中時,簡直判若兩人。
雲兒醒著頭皮,安慰道:“少爺今日定然公事繁忙,少姨娘無需與他們一般見識,小心氣壞了身子。”
賀湘兒坐在凳子上,怒氣難消,這些侍衛隻聽從鄭元威一人,自己想要買通打探他的行蹤,都被拒絕了,簡直就是滴水不進。
雲兒盛了碗酸梅湯,道:“少姨娘先喝些湯,再挑自己愛吃的菜多吃點,別委屈了肚子裏的小公子。”
賀湘兒笑道:“就你最會安慰人,你怎麽知道是個小公子,萬一是個丫頭呢?”
“昨兒為您診脈的郎中,是老爺府中的大夫,他的醫術無人不知,他說十有八九是位小公子,那就肯定錯不了。”雲兒伺候在喜怒無常的孕婦身邊,隻能日日好言好語哄他開心,生怕她稍有不快遷怒於自己。
摸著腹中日漸長大的孩子,賀湘兒掩飾不住的喜悅,她與韓一柏的孩子無緣活在世上,如今她又有了自己的骨肉,鄭元威待她,可比韓一柏待她好的多,鄭元威翩翩公子,朝中不斷有人向鄭譯提親,想要將女兒許配給鄭元威,卻都被鄭元威給拒絕了。
這偌大的府邸,一直都是她賀湘兒掌管,他日孩子出生,也算春風得意,人生圓滿。
想到此,賀湘兒又開心不已。
鄭元威在書房忙碌了許久,終於停了手。
長安郊外一連兩月,滴雨未落,農田幹裂,莊稼蔬菜幹旱枯死,不少家禽牲畜死亡,如此高溫天氣,疫病再次蔓延開來。
四位首輔大臣商議後,一麵派人運送生活用水,一麵派出郎中,救治疫病病人,並將其隔離,以防擴散。
鄭元威也被委派其中,去往洋州地界的和堂真。
名劍山莊莊主北宮原,終於如願以償,在四十一歲之時,與沐鳳結為夫婦。
成親儀式依照沐風的意思,簡單低調,二人著了紅妝,拜過天地,兩派弟子相聚,喝了喜酒,就算禮成。
北宮原多年得夙願,一朝實現,心裏激動不已,他握著沐鳳的手,道:“二十多年了,你終於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也不枉費這麽多年,我對你的一番心意。”
沐鳳淡淡道:“我們早已如同夫妻,這些儀式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
北宮原不以為然道:“你們身為女子,我自然要為你考慮周全。這麽多年,你還是第一次到名劍山莊,從今往後,你就是名劍山莊莊主的夫人了。”
高大氣派的“永泰殿”中,北宮原牽著沐鳳的手,緩緩向後殿走去。
沐鳳道:“你曾答應我,若是我們成親,你便不再監視於我。可還算數。?”
北宮原看著近在眼前,紅色喜服更顯嬌豔的沐鳳,道:“明日起,不!從現在起,沒人再跟著你,你想做什麽就做,你想要重振梧桐穀,我也支持。不過,你不能隨意離開梧桐穀,我不放心。”
這已經很好了,她終於不用成日裏像個廢人一般,蜷曲在房中,受人監視。
兩派的弟子都有些吃驚,名劍山莊和梧桐穀雖然緊鄰,但卻很少見兩派之主來往,如今居然結為夫妻,真是出乎意料。
豆月白坐在喜宴中,心內感慨萬千,若是他二人在二十年前,便成了親,小七不會死,歐陽逸不會出家,那一切的一切會不會是另外一副模樣?
世事變遷,每個人都不過是時間長河中的一粒浮塵,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長安城往南遭遇嚴重旱災,江湖中人聽聞消息,紛紛出手相助。
北宮原派出大弟子長風,二弟子長空,以及十二弟子長寧,率領二十餘名弟子前去救助,同行的還有梧桐穀的十名弟子,豆月白也在其中。
一行數十人,不顧酷暑難耐,直奔長安城外的洋州地界而去。
這一路上,越往北,幹旱的情況越發嚴重,農田龜裂,莊稼枯死,路邊隨處可見渴死熱死的小動物屍體,還有生了疫病,倒在路邊身亡,無人收拾的死屍。
一行三十餘人,名劍山莊弟子負責挖坑焚燒屍體,梧桐穀的弟子則負責到處灑藥粉,以防傳染。
一路邊走邊處置疫病,終於抵達了洋州地界的和堂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