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盛宴
三月初六。
天未亮,雲巒閣已經忙碌了起來。
阿嬋已經梳妝完畢,潔白的喜服淡雅別致,外披白色紗衣,逶迤三尺有餘,墨玉色的青絲盡數挽起,輕攏慢拈的雲鬢裏綴滿了嵌著珍珠的金玉步搖,顆顆珍珠圓潤溫和,悠悠垂下的流蘇搖曳生光。
白嫩如玉的臉蛋上,勻了細細的香粉,簇黑彎長的柳葉眉,忽閃透亮的純淨雙眸流盼生輝,嬌嫩鮮紅的雙唇飽滿欲滴。
纖細皓腕盈盈一握,豆月白依次輕輕為她戴上鏤空金鐲,通體盈綠翡翠鐲子,紅玉鐲子,又為她整理好衣袖。
豆月白拉著阿嬋,看著宛若仙子的她,驚歎道:“真是太美了,韓一山還真是有眼光。”
阿嬋抽回手,害羞道:“小姐又拿我打趣。”
阿嬋所居的屋子,此時內外都垂滿了青布,稱作青廬。
天光剛露,韓一山就和一大幫雲巒閣弟子前來迎親。
韓一山也是一身白衣,外麵罩著紅色外衫,一頂鑲了玉石的紅色發冠,將發絲束起,他和同來的弟子俱是滿臉喜色,興衝衝地來到新娘子門前。
韓一山拍拍門,高聲喊道:“娘子,我來接你了。”眾弟子圍在他身後哄笑不已,齊聲呼和道:“少夫人快開門,少閣主等不及了。”
韓一山回頭笑著驅趕道:“去,去,去。”
豆月白接過婢女手中的扇子,打開來遞給阿嬋,扇麵上畫著青山綠水,正中兩隻戲水鴛鴦如影隨形。
阿嬋接過扇子,遮住麵龐,隻露出一雙顧盼生輝的雙眸。
喜婆推開門,門外的弟子紛紛立於兩側,伸著頭向裏張揚。
韓一山站在門外正中,定定地看著朝他走來的阿嬋,雖然看不到麵容,隻是這嫋娜而行的身姿,便讓他看得癡了。
喜婆高聲道:“見禮~~”
隔著門檻的二人,韓一山拱手彎腰,阿嬋也屈膝低頭。
門外的弟子迫不及待地呼喊:“新娘子出來了~~”
兩名婢女左右攙著阿嬋,跨過門檻,門外早就鋪滿了氈子,從這裏一直鋪到了“臨仙閣”,又從“臨仙閣”鋪到了他們的新房。
看著阿嬋的背影,豆月白除了高興,還有一絲難過,雙眸不知不覺已經泛紅……
門外廊前,一匹高頭大馬靜靜立著。
韓一山一把抱起阿嬋,將她放在馬上,阿嬋從未騎過馬,心裏很是緊張,一隻手緊緊抓著韁繩,另一隻手舉著扇子遮住麵龐。
韓一山親自為她牽馬,喜婆和婢女跟隨在側,眾弟子跟在馬後,韓一山抬頭問道:“娘子,坐好了沒有?”
阿嬋窘得說不出來話,一名弟子捏著嗓子,故作女兒狀,細聲細氣道:“做好了,夫君。”
眾人哄笑得直不起腰來。
喜婆滿是皺紋的臉,一笑褶子更多了,她揚揚手中的手帕,高聲道:“新婦乘鞍,一生平安~”
話音未落,絲竹之聲大作,韓一山和阿嬋這對新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向“臨仙閣”走去。
行至“臨仙閣”外的階梯處,阿嬋下馬,韓一山向她伸出手,阿嬋看看高大英武的他,心內波瀾不止,從今往後,他就是自己的夫君了,有他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阿嬋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心,韓一山將她的柔荑緊緊握在手中,與她並肩而行,一步步走上台階。
“臨仙閣”中的賓客早已起身,他二人在眾多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向端坐在上的韓沉夫婦。
韓夫人納蘭凝霜看著高大威猛的韓一山,心內百感交集,若是小七還活著,看到自己的兒子娶親,定然很歡喜。
歐陽逸不知雲遊到了何處,如果知道韓一山就是他的兒子,不知會是什麽樣?隻是小七臨終前將一山托付給她,又百般求她,讓她不要將孩子的事告訴歐陽逸。
那時小七難產,歐陽逸又出了糊塗事,小七心裏一定是恨極了,才不願讓歐陽逸知道一山的存在。
韓沉也很惦記歐陽逸,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盡心盡力照顧韓一山,看到他成親,也算是完成了小七的囑托。
韓沉對一山,比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柏還要好,將少閣主之位給了一山。韓夫人對此事頗有微詞,多年恩愛的夫妻,在少閣主的人選上,有了嫌隙。
韓沉一向很是敬重夫人,唯獨此事不願讓步。
看著走到近前的韓一山,他心中甚是欣慰。
喜婆朗聲道:“一拜天地~”
韓一山和阿嬋轉身麵向“臨仙閣”外,鄭重跪拜。
“二拜高堂~”
兩人雙雙跪拜上首的韓沉夫婦,豆月白因著自己特殊的身份,隻坐在下首,靜靜地看著他們成親。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而立,彼此行拜禮。
“禮成~”
此刻,韓一山和阿嬋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阿嬋被婢女送回了新房中,韓一山留在“臨仙閣”與各路英雄豪傑共飲喜酒。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一名弟子匆忙而來,在韓沉的耳邊低語一番,韓沉便攜夫人離開了喜宴,去了書房。
書房內坐著兩人,後麵還站著一位年輕公子,韓沉自然認得,忙行禮道:“柱國和大司馬,大駕光臨雲巒閣,真是三生有幸!”
原來坐著的正是當朝柱國鄭譯,和大司馬楊堅,她二人雖然名義上是輔佐幼帝,實則已經把持了朝政。
鄭譯道:“少閣主大婚,豈能不來?隻是國事繁忙,來晚了,還望閣主勿要怪罪。”
韓沉連忙道:“哪裏哪裏,剛剛好。”
鄭譯向韓沉介紹道:“這位是內侄鄭元威。”
鄭元威拱手行禮道:“鄭元威見過韓閣主!”
韓沉道:“鄭公子客氣了,鄭公子一表人才,真乃人中龍鳳。”
鄭譯笑道:“毛頭小子,還不能成事,不如讓他去喝上一杯喜酒?我們和閣主夫婦二人難得一見,好好聊上一聊。”
“好。”韓沉吩咐弟子將鄭元威帶去“臨仙閣”,好好招待,又名婢女設宴,親自在書房招待二位大人。
鄭元威進入“臨仙閣”,一眼望去,地氈兩側桌子旁坐滿了人,擠的滿滿當當,粗略估計三百有餘,江湖中但凡有些名頭的門派都到齊了。
他的目光略過眾人,一眼便看到了豆月白,阿嬋原是她的婢女,此番便安排她和一柏兩人,共坐一桌,此時一柏正陪著哥哥給賓客敬酒,隻留豆月白一人坐在桌旁。
“鄭公子,請跟我來。”帶他進來的弟子,看他正發呆,輕聲提醒。
鄭元威道:“不用了,你去忙吧。”說完,便朝豆月白的走去。
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豆月白一回頭,看到了他,她一怔!怎麽會是他?他怎麽也來了?
豆月白還未想個明白,鄭元威已經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豆月白很是不自在,她正想要離開,鄭元威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月白,你是如何知道我叔父的?”
豆月白淡淡道:“現在說這些有何意義?”
“除了我師傅,也就是名劍山莊莊主,知道我叔父的身份,其他人都不知曉,但師傅應該不會和你說這個,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
豆月白笑笑道:“如果不是偶然得知,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你早就知道我的來曆,卻什麽都不曾說。”
鄭元威給自己斟滿酒盅,他端起酒,望著清透的酒水,黯然道:“我從來不在意什麽來曆身份,真心想要與你共赴山水,誰知沒等我寫信告知叔父,便發生了這事。”他仰頭一飲而盡,回憶起往昔,心內鈍疼鈍疼。
事已至此,再糾纏這些毫無意義,豆月白望著自己第一次傾心愛慕過的男子,萬般不舍,卻又無可奈何:“能幫我也倒一杯嗎?”
鄭元威怔了片刻,為她倒了半杯:“酒能傷身,女兒之身要少飲。”
豆月白點點頭,嚐了一口,苦澀辛辣,連忙吃了一口菜才好受點,鄭元威看著她的模樣,憐惜道:“別喝了。”奪過她的酒杯,自己喝下。
韓一柏正在陪賓客飲酒,無意中一回頭,卻瞥見了鄭元威,他連忙趕過去,道:“鄭兄真是稀客,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沒喝到鄭兄的喜酒真是遺憾,既然今日來了,我們就喝個一醉方休!”
鄭元威知曉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豆月白麵前提醒她,他已經成親。
鄭元威淡淡道:“今日還有要事,不宜醉酒。”
韓一柏笑道:“也是,鄭兄如今公事繁忙,自然有所拘束。”
韓一山也看到了他們,他今日高興,酒也喝了不少,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他腳下虛浮,踩著棉花走到鄭元威跟前:“鄭兄,好久不見,沒想到你能開參加我的喜宴,真是高興呀,來,咱們喝一個。”
鄭元威起身,道:“韓兄今日大喜,恭喜恭喜。”
韓一山摟著他的肩膀道:“鄭兄客氣,你先坐,等我敬完酒,咱們兄弟再喝個痛快。”說完,又一頭紮進了人堆中。
韓一柏卻不肯離去,鄭元威知道此刻不便再說,便起身離開,他出了“臨仙閣”,正好看到韓沉夫婦和叔父鄭譯,以及大司馬楊堅。
鄭譯招呼鄭元威過來,拱手道:“韓閣主韓夫人,多謝款待,還有公務在身,我們便先告辭了。”
韓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再挽留,各位路途小心,他日再會!”
“再會!”
三人飛身上馬,很快便出了雲巒閣。
鄭譯問道:“元威,你今日在喜宴上查看的如何?”
鄭元威恭敬道:“大司馬,叔父,今日的喜宴,各門各派都前來參加,人數眾多,大約將近四百人。”
大司馬楊堅道:“這些江湖門派真是不可小覷,人多,而且都是身懷功夫之人。”
柱國鄭譯道:“正是!如今天下割據,四方都虎視眈眈,正是朝廷用人之時。”
大司馬楊堅看這遠方道:“這些門派隻知江湖,不知朝廷,若是這些人能為我北州盡力,著實是股不小的力量。”
鄭譯琢磨道:“想要讓他們為我們所用,這有些難辦啊。”
楊堅道:“這些門派勢力不小,我們需得想辦法攪混江湖這潭水,就算不能為我所用,也要解散這些門派,如此多的青壯男子,不入兵營,豈不浪費?”
鄭譯點點頭:“大司馬所言極是,我突然想到一物!”
“莫非是古鏡?”
“正是!”鄭譯道:“古鏡中真正的秘密已經被你我取出,我們可以利用此物大作文章!”
楊堅摸摸胡須,讚許道:“不錯,這個主意好,這件事就要勞煩你了。你們先回長安,我還有些事。”
待楊堅飛奔而去後,鄭元威疑惑道:“叔父,剛才你們這是何意?我怎麽聽不明白?”
鄭譯笑道:“近點。”
鄭元威靠近叔父,隻聽見鄭譯低聲道:“古鏡中預言大司馬楊堅會稱帝!”
鄭譯的聲音雖低,聽在鄭元威耳中,卻如同晴天霹靂,原來叔父他們在密謀造反!
鄭元威低聲道:“叔父,這可是謀反,是要滅九族的!”
鄭譯盯著自己這個侄子,沒有說話,鄭元威被他看得心裏發毛。
鄭譯道:“當初你不願為昏君效力,遠赴名劍山莊學習劍法。如今不過是換個明君,不是正合你心意嗎?”
“可,可我沒想過謀反啊……”鄭元威慌亂道。
鄭譯道:“那明君從何而來,難不成你指望那個七歲小兒?”
鄭元威沉默了,他雖然憎恨昏君,卻從沒想過謀反這條路。
鄭譯拍拍他的肩膀,道:“西漢時王莽,東漢的曹丕,三國中魏國的司馬炎,還有劉邦,哪個是出身帝王之家?”
鄭元威道:“沒錯,他們的確成功了,可是失敗的卻是多數。”
鄭譯道:“大司馬文韜武略,胸懷天下,我們願意奮力一搏,如果成功了,這江山社稷必將是另一番景象。”
鄭元威道:“那,若是失敗了呢?”
“若是失敗了?”鄭譯回頭看看鄭元威,笑道:“若是失敗了,這江山不還是這個樣子嗎?”
鄭元威大悟,自己曾經一直認為叔父善於奉承皇帝,才得以如今地位,自己一直不屑於他。
今日聽得這一番肺腑之言,原來朝政之事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對錯,斡旋其中,絕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