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妄語
蘇靜獨自一人離開名劍山莊,前往上陽郡,這次她多了個心眼,一路上提高警惕,不敢再相信他人的話,也怕再遇見丐幫弟子。卻不知再她剛踏出名劍山莊的那一刻,就被偽裝成崆峒弟子的盧達元一路跟蹤了。
參加完壽宴的各門派都需要在上陽郡中轉,然後才向四麵八方而去,所以這上陽郡這幾日依然人數眾多,熱鬧非凡。
蘇靜在城內找了家布店,買了身灰不溜秋很不起眼的男裝換上,才直奔“歸來客棧”。
天色漸晚,客棧中食客越來越多,蘇靜獨自坐在昏暗的角落裏。
“這名劍山莊還真是氣派,三天的壽宴,這菜肴都不待重樣的。”
“是啊,有些菜啊,見都沒見過,生平頭一回吃到。”
“你們真是沒見過世麵,這些菜要是擱在長安城裏,那就是官宦人家的家常菜。”
“這位兄台如此了解,必定在長安有一席之地,可是官家之人。”
那位身材微胖,著一身墨綠衣衫,頗有些氣度的男子連忙擺手道:“哪裏哪裏,我隻是家在長安,了解的比諸位多那麽一點。這名劍山莊,可是不得了,何止是壽宴這些菜。”
“那當然,不止壽宴排場大,那門下的弟子少說都有數千人。”
“名劍山莊莊主北宮原,也真是厲害,二十年就將山莊壯大到此。”
“聽說,這北宮原得他師傅的真傳,又日夜苦練,劍術那是出神入化,能以一敵百。”
眾人皆是讚歎敬佩之色。
“如今這江湖中,名劍山莊這後起之秀,已經與那雲巒閣比肩而立了。”
“沒想到這北宮原確是個矮小的閉老頭。”
“你怕是記性不好吧,剛吃完人家四十歲壽宴,就忘了人家的年齡。”
“習武之人,四十歲正是如日中天,你看他那精神頭,尋常的人哪裏比得了。”
“再精神也沒用,四十還未娶親,你瞧瞧人家雲巒閣,韓沉夫婦兩個兒子,如今都能獨擋一麵了,那可是韓沉真正的左膀右臂。”
“那北宮原,至今未娶,怕不是有啥隱疾吧?”
“反正啊,這名劍山莊,恐怕是不如雲巒閣根深葉茂,隻是一時做大而已。”
剛才那位自稱長安人士的男子,嚼一顆花生,抿一口千日醉,道:“你知道個屁啊,那北宮原絕不是個簡單的人,我跟你們說啊,我不小心看到了壽宴禮單,除了江湖的各門派和閑散高人,還有別人早在壽宴前,就將賀禮送到了山莊。”
“別人?哪個別人,難不成是天上的大羅神仙?”
眾人哈哈大笑。
那男子不慌不忙放下筷子,道:“大羅神仙沒有,不過我要是說出來,絕對那驚掉你們的下巴。”
蘇靜也好奇地豎起耳朵,聽個仔細。
“禮單的前幾頁都是長安的達官顯貴,賀禮還相當厚重。”
“切,這有什麽稀奇的,一莊莊主認識幾個長安有錢人,不足為奇。”
那男子道:“我隻說一人的名字,你們就不會這麽覺得了。禮單上有鄭譯的名字,賀禮是三顆夜明珠。”
客棧內的食客,一時都傻了眼,鄭譯如今可是皇帝跟前最信賴的朝臣,當今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鄭譯就是太子宮尹,太子登基後更越級直接提拔他為開府、內史下大夫,不久又遷任內史上大夫,封為沛國公,他兒子鄭善願為歸昌公,鄭元琮為永安縣男,又讓他監修國史。如此可見這鄭譯乃是皇帝跟前最受寵的重臣。
眾人議論紛紛,沒想到江湖門派,居然和朝廷重臣關係不俗。
那男子繼續道:“再加上那古鏡的神之眼,如今也在他手中,這江湖第一大幫派,依我看,那雲巒閣懸啦……”
蘇靜也很是驚訝,北宮原其貌不揚,沒想到卻是個有頗有心機手段之人,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那古鏡看起來也沒啥特別的,真有那麽神奇。這位兄台若是知道,不如給我們大夥說一說。”
那男子道:“想知道啊?”
一幫人都點點頭,那男子道:“那我這桌菜錢……”
“你該不會是騙吃騙喝的吧?讓你說與大家知道,還要人幫你付飯錢,看來這古鏡的秘密也沒那麽重要,不過一桌飯錢而已。”
那男子道:“你們出去聽書要不要錢?喝茶要不要錢?喝花酒要不要錢?都是要錢的,各取所需嘛,就比如今天,我剛好知道那古鏡的秘密,你們又想知道。”
“好,這桌飯錢算我的,你要是不說出個一五一十,就將你這嘴巴毒啞了!”
那男子道:“別別別,這位大哥,我慫了,我說,我說便是。”那男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這古鏡啊,能不能預知未來,我不知道,因為沒人用過,或許蘇家人知道。”
“這不等於沒說麽,蘇家早就被滅族了。”
“但是,有一點我很肯定,這古鏡不能隨身攜帶,它雖不能致死,卻的的確確影響人的性命。”
“我怎麽聽說,那古鏡是不可以視其正麵?”
那男子道:“那是流言,不可信。總之,這古鏡是對任身體有害的,據說還會影響人的運勢,蘇家以前在遠離住所的後花園,專門建了座小樓,用來安放古鏡神之眼。”
“那古鏡真的這麽厲害?”
“攜帶幾日,或許無大礙,日子長久,那是萬萬不可的。”
“難怪那位姑娘要將古鏡交給名劍山莊。”
“那位姑娘會不會就是蘇家後人啊?”
“誰知道呢?”
“不一定吧,若她真是蘇家後人,應該不會將蘇家鎮派之寶交給北宮原。”
蘇靜點點頭,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蘇家後人都知道自己的使命,便是要守護古鏡。
那男子道:“這個很難推斷。也說不準她是為了自保,畢竟想要守住古鏡,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聽說隻有將那蘇家之人的血滴在鏡子上,便可預知未來。”
那男子道:“這個容易,你去名劍山莊,將那鏡子搶來,再找個蘇家人試試便知。”
“這叫容易?搶鏡子,找蘇家人,這兩條,哪條都比登天還難。”
“算了算了,吃飯吃飯,這古鏡都別癡心妄想了。”
蘇靜有些失落,雖然這兩條,自己已經占了一條,但是要想從名劍山莊拿到古鏡,那怎麽可能?
盧達元趁著客棧內嘈雜時,偷溜出去,客棧外的乞丐連忙上前。盧達元四下看看,無人注意他們,壓低聲音道:“看見沒,左邊桌子上那個男子,派人跟上他,將他拿下。”
酒足飯飽,那個在客棧內男子,打著飽嗝,戳著牙花,晃晃悠悠地從客棧內出來,順著青磚街道往花街方向而去。
陰暗角落裏的兩名乞丐,也趕緊拿了破碗跟上去,蘇靜從客棧內出來,剛好瞧見,心思一動,也悄悄跟了上去。
那男子進了花街,直奔“半月春”而去,兩名盯梢的乞丐和蘇靜在外麵守株待兔,等了兩個時辰才見他出來,幾人凍的手腳發麻。
此時街上行人稀少,待那男子走到陰暗之處,兩名乞丐連忙緊跟上去,那男子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看是兩名叫花子,也沒在意,那乞丐走到他身旁,突然伸手砍在他的後脖頸處,那男子一聲沒吭就如同爛泥,軟軟地癱下去,兩名乞丐一左一右攙住他,將他往更黑暗的地方拖去。
又是這些乞丐,蘇靜趕緊跟上去,一探究竟。
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去,那個男子一激靈,睜開了眼,他麵前的椅子上坐著個戴著半片麵具,破衣爛衫,綴著補丁的乞丐。
他往四周看看,身邊圍著不少乞丐,都盯著他,而他被五花大綁著,手腳都動彈不得,完了,自己竟然被乞丐給綁了。
男子害怕道:“各位好漢,不知何處得罪了各位,還請手下留情。”
盧達元道:“別害死!我找你來,隻是有幾句話想要問問你。”
男子稍稍鬆了口氣,道:“好漢有啥事盡管問,隻要是我知道的,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盧達元道:“好!不過,你要是敢有半句假話,就將你剁了喂狗!”
男子戰戰兢兢道:“不敢,不敢有半句假話。”
盧達元道:“我問你,今日你在歸來客棧中,說的可都是實話?”
男子心道,壞了,爺爺曾經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管好嘴,禍從口出,以免惹禍上身,今日怕是應驗了,原來這男子今日也在客棧之中。
蘇靜躲在外偷聽,盧達元在客棧裏,自己居然沒發現,好險,看來他一定事混在人群之中。
那男子顫抖道:“不知好漢指是哪些話?”
盧達元道:“北宮原真的和朝廷重臣關係非同一般?”
那男子點頭如搗蒜:“是的,是我親眼所見,那禮單上寫的清清楚楚。”
盧達元繼續道:“那古鏡是否真的會傷人性命?”
那男子豁然醒悟,原來這乞丐也是惦記那寶物,他道:“那古鏡的確對身體有害,不過隻要不日日放在身旁,便無礙,江湖中的傳言太過誇大。”
盧達元點點頭道:“那古鏡真的可以預知未來?”
男子搖搖頭,道:“據我所知,這古鏡隻用過一次,就是二十多年前,皇帝召了蘇家之人前去,使用了古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蘇家就被滅族了,古鏡也丟了。”
盧達元想了想,突然道:“你是何人?為何知道的如此多?該不是編了謊話來匡我?”
那男子慌張道:“不敢不敢,我怎麽欺騙好漢,我的小命還在你手中呢。”
盧達元盯著他道:“那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道:“我爺爺,我爺爺是長安有名的神算子,所以所以我聽到過不少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盧達元笑道:“噢?原來如此,神算子的名頭倒是不小,不知他能不能算到自己的孫子此刻身陷囹圄?我們走。”
那男子急切道:“好漢留步,我把什麽都告訴你了,你倒是將我解開呀。”
沒人理他,一眾乞丐嘩啦啦全走光了。
過了許久,待那些乞丐真的走遠了,蘇靜才敢進去,他看看被五花大綁的男子,一屁股坐在了剛才盧達元坐的椅子上。
那男子見有人來了,高興道:“這位公子來的正好,行個好,幫我將這繩索解開。”
蘇靜道:“喲,這綁的還挺結實,神算子,你爺爺真的有那麽神麽?”
敢情這個少年公子剛才在外麵全聽見了,那男子甩了白眼,高傲道:“那當然了,長安誰人不知我爺爺的名頭。我跟你說,我爺爺精通易經,長安城中那些達官貴胄都他老人家禮敬有加。”
蘇靜道:“易經,這個我知道啊,不就是街頭擺卦測字麽?”
那男子一臉嫌棄地看著蘇靜,道:“那些雖然也屬易經,但那都隻是些皮毛,而且是周易裏的皮毛。真正的易經,有三部,《連山》《歸藏》和《周易》,我爺爺他這三部都有,而且很精通,不然憑什麽被人稱為神算子?”
蘇靜擺擺手道:“你說的這些,我也不懂,不如你說些我聽得懂的?”
男子疑惑地上下將他打量一番道:“嗬,原來你也想從我這裏知道些啥。”
蘇靜道:“我這不是好奇嘛。”
男子不屑道:“你一姑娘家,女扮男裝,怕不隻是好奇吧。”
蘇靜低頭看看,不知道自己哪裏漏了餡。
男子道:“別看了,我雖然比不得我爺爺,但也略懂一些,看你這麵相,就知道你是女子。”
蘇靜奇道:“那你還看出來些什麽?”
男子道:“想知道啊?先幫我鬆開。”
蘇靜幫他解開了繩子,那男子活動活動筋骨道:“這幫乞丐還真是下手不輕。”
蘇靜道:“別小看這些乞丐,他們如今是丐幫了,而且不靠討飯生活,改行打劫了。”
男子道:“嘿,這世道,真是無奇不有啊。”
蘇靜道:“我也被他們綁過,多虧被人出手相救。”
男子一本正經伸出手道:“沒想到啊,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來我們認識一下。”
蘇靜沒好氣道:“隻是偶遇,沒那必要,我就叫你大嘴巴。”
男子悻悻地收回手,道:“好吧,看在你也算救我的份上,有什麽疑問盡管問。”
蘇靜眼睛發亮,期待道:“我想知道關於那古鏡的所有事。”
男子斜了她一眼:“你一個姑娘家家,怎麽跟江湖人士一般狂熱?不過古鏡我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剛才你在外麵也應該聽到了。”
蘇靜失望道:“完了?”
男子點點頭:“嗯,完了。就這些了。”
蘇靜氣的跳腳,在他肩膀上就是一拳:“你這是逗我呢?”
男子沒防備,吃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向後摔倒在地,氣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和你來個玩笑,怎麽還動上手了。”
蘇靜道:“快說,快說,不然再吃一拳。”
男子道:“好好好,我說,不過,你得離我遠點,太危險了。”
蘇靜退後一步道:“可以了吧。”
男子點點頭道:“行了。那古鏡吧,的確可以預知未來,根本不需要蘇家人的血。”
蘇靜一想,不對啊,爺爺留下的密盒裏,上麵清楚寫著將蘇家人的血淋在鏡麵上,而且江湖上傳言也是如此。
男子看蘇靜一臉的不信任,道:“其實,那古鏡那麽邪性,都是蘇家放出來的風聲,為的就是想要打消那些對古鏡不軌之人的念頭,以及維持蘇家在江湖中的名望和地位。”
蘇靜疑惑道:“那為何先帝要滅了蘇家全族?”
男子道:“二十多年前,蘇家內部四分五裂,不睦許久了。當時戰亂不斷,皇帝甚是煩亂,此時,蘇家內居然有人向皇帝進言,說可以知戰亂何時結束,隻需要用義州蘇家古鏡一看便知,先帝便派了使者前去,蘇家將古鏡送往長安的途中,被蘇家內奸裏應外合劫去了。先帝本就為戰事焦灼,聽聞古鏡丟失乃蘇家內奸所致,勃然大怒,下令將蘇家滅族。”
蘇靜悲哀道:“沒想到,蘇家竟然是毀在了自己人手中。”
男子道:“正是。”
蘇靜道:“不對啊,你剛才明明和那丐幫說,那鏡子先帝用過一次,怎麽又說路途中被劫?”
男子道:“那乞丐將我綁起來,我怎能咽下這口氣,我那是匡他的。”
蘇靜道:“誰知道你現在是不是也在匡我?你這人嘴巴又大,還滿口胡說八道,一會一個樣,信你才怪。”白白浪費了半天口舌,蘇靜懶得再理他,轉身便走,那男子卻像狗皮膏藥一般,跟著她,趕都趕不走。
蘇靜道:“別跟著我。”
那男子嬉皮笑臉道:“我一個人不太安全,你一女子也不方便,不如咱倆結個伴?”
蘇靜道:“不需要!”
那男子也不生氣,仍是跟著她。
蘇靜沒轍,隻得由他去,等找著機會,再將他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