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往事
這一夜蘇靜有驚無險,早上醒來時,門外打坐的和尚已經不在了,她循著聲走進“道恩寺”的廟堂,不了和尚正在打掃。
蘇靜道:“大師,這道恩寺荒廢了許久,也無僧人香客,打掃這做什麽?”
不了和尚道:“這寺廟雖小,二十多年前,卻是香火鼎盛,前來拜佛許願的一直排到巷子口,老衲也是在此處結識了各路朋友,如今看見這破敗的寺廟,就像是看到當年好友的分崩離析,物是人非。”
蘇靜道:“難怪昨夜大師會出現在這裏。”
不了和尚道:“那時這裏也沒有這些鬆樹,這鬆樹就像是道屏障……”
“嗬嗬,裝得這麽深沉,也掩蓋不了你年輕時候的荒唐!不過是在這裏騙騙小姑娘罷了。”
不了和尚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道:“既是故人,何不現身相見?”
隻見鬆樹後走出一眾發髻高聳的道姑,為首的道姑臉上已有皺紋,目光卻很是犀利,一柄浮塵抱在手中,泰然自若地立在廟門票。
不了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原來是白雲觀的元德道長,多年未見,道長還是一如往日。”
元德道長輕蔑地看了看,並未還禮,冷言冷語道:“你還活著,我自然要比你活得更久,你居然有臉再回北周!”
這元徳道長牙尖嘴利,說話毫不留情,當著眾多弟子的麵,一點都不給不了和尚麵子。不了和尚麵色很是難看,一旁的蘇靜看不下去了,高聲道:“你這道長,好不講道理!這北周人人來得,不了大師怎麽來不得?”
元徳道長身後側的一名小道姑用佛塵指著蘇靜道:“你是何人,敢如此對我師傅說話!”
蘇靜剛想玩還口,不了和尚上前一步道:“這位姑娘隻是路過,不識元德道長,還望道長勿要見怪。”
元徳道長冷笑道:“死性不改!還是如同年輕時候一副模樣。天下男子皆薄幸,如今你活得好好的,隻可憐那多情女子早已化作白骨!”
不了和尚一改往日裏的滿臉堆笑,沉重道:“事情已過去二十多年,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道長原諒。”
元德道長道:“除非她能複活,否則你這輩子都休想安寧!”話畢,又轉頭麵對身後跟隨的弟子道:“”你們要牢記白雲觀的門規,免得他日早早變成一堆白骨!”
“是,師傅。”
那元徳道長率弟子揚長而去,不了和尚呆在原地。
蘇靜有些氣不過,這道長真的是太跋扈了,她生氣道:“大師,這道長太目中無人了,你對他禮貌有加,她卻這樣子對你!”
不了和尚緩緩道:“這元徳道長本就固執,再加上二十多年前的確是老衲犯了錯。”
蘇靜道:“大師總說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蘇家也是二十年前慘被滅族。”
不了和尚歎口氣,搖搖頭繼續打掃。
不了和尚是當年的知情人,他既不願意提起,蘇靜也不好追問。
元徳道長離開道恩寺,便率弟子回到上陽城內的客棧。
她座下最得意的徒弟梁知秋好奇地問道:“師傅,今日那和尚是何人?”
元徳道長道:“他乃是北齊平州靈岩寺的不了和尚。”
梁知秋道:“那北齊平州到這北周奉州上陽郡有上千裏遠,是否也是參加名劍山莊莊主的壽辰?”
元徳道長冷哼一聲道:“他要來誰也攔不住,隻怕那北宮原並不想見他,那靈岩寺的住持怎麽會讓他來?”
梁知秋道:“師傅,這個不了和尚做了什麽,讓你這麽生氣?”
元徳道長歎了口氣道:“這些年我也老了,身體大不如前,等這趟回去,就由你主持白雲觀,當年的事說給你聽,你也好有個了解。”
梁知秋道:“師傅說什麽呢,我見識淺薄,咱們白雲觀在那波雲詭譎的長安,由你坐鎮,才能多年安然無事。”
元徳道長道:“我累了,也該是你們接替的時候了。說起當年,真的是讓人唏噓不已。”
二十多年前,元徳道長還是白雲觀裏的大師姐,她下麵還有六位師妹,她與小師妹最是投緣,無話不談,把她當親妹妹一般疼愛,這個小師妹排行七,所以大家都叫她小七,小七漸漸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寬鬆的道袍,高聳的發髻,也掩蓋不住。
白雲觀是個道觀,隻收女弟子,規矩也沒那麽嚴格,但凡哪位弟子想要回歸塵世,隻需提前跟師傅講明,便可下山去了。
白雲觀雖說地處長安,卻是在城邊的山中,條件也頗為艱苦,許多弟子受不得苦,也忍受不了觀中單調枯燥的生活,下山的多,留在觀中的少,年深日久,白雲觀弟子寥寥,哪還有江湖門派的樣子。
元徳道長她們師姐妹七人,最後師傅身邊元字輩的就隻剩她和小七二人。
那一年秋季,風高物燥,白雲觀失了火,火勢不小,觀中弟子少,待好不容易將火滅掉,白雲觀也燒去了大半,無力重建,這對白雲觀來說簡直就是滅派之災……
朝廷得知消息,最先撥了銀兩,奈何官員們眼見白雲觀日漸式微,也敷衍了事,層層盤剝,最後到了白雲觀中所剩無幾。
距離長安最近的丹州雲巒閣及時送來了銀兩和木頭,又派了一眾弟子協助重建。
梁知秋道:“真沒想到咱們白雲觀還有這等遭遇,也多虧了雲巒閣出手相助。”
元徳道長道:“是啊,白雲觀算是保住了,而你們的師祖也因此事心力交瘁,一病不起。觀中的一應事物由我代理,處理不了的就請教她。誰知,前來協助的雲巒閣二弟子歐陽逸和小七互生情愫,小七是小時候被人丟棄在白雲觀門口,自小在觀中長大,不諳世事,我也舍不得她離開,你們的師祖卻很是高興,那歐陽逸一表人才,又是繼任雲巒閣閣主的人選,若是小七嫁過去,對白雲觀來說是好事。”
梁知秋試探道:“那,那不了和尚,可是歐陽逸?”
元徳道長怒道:“正是那個畜牲!”
梁知秋道:“可是師傅,不了大師那模樣,怎麽看也和一表人才有點遠……”
元德道長道:“我也差點沒認出他來,他和年輕時候差別太大。”
梁知秋道:“師祖是想借著小七師姑挽救白雲觀?”
元徳道長點點頭,歎氣道:“你師祖心底善良,性格卻太過軟弱,她是個好人,但白雲觀衰落也與她有關。”
梁知秋試探道:“那現在觀裏規矩森嚴,可是和師傅有關?”
元徳道長回頭看著她,問道:“弟子們沒少議論觀裏的規矩和師傅我吧?”
梁知秋慌張地擺擺手道:“沒,沒有。”在師傅質疑的目光中,她繼續結巴道:“有,是有,不過,也沒有很多,偶爾,偶爾議論過……”
元徳道長苦笑道:“規矩森嚴自然有森嚴的好處,你們都是女子,這世間最容易受傷害的便是女子,小七就是個例子。”
原來白雲觀重建之後,雲巒閣二弟子歐陽逸便征得老閣主同意,向白雲觀提親,求娶小七。
歐陽逸和小七郎才女貌,又是兩派聯姻,婚禮格外隆重,雲巒閣十裏紅毯從山腳下一直鋪到了雲巒殿,紅毯兩側每三丈,就有一個婢女提著竹籃拋灑鮮花,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有頭有臉的門派都齊聚雲巒閣,就連朝廷也派了使者前來,喜宴擺了足足九日……
梁知秋想象著當時喜慶盛大的場麵,很是驚歎。
冥冥之中都是天意,誰也不會想到開始如此美好,結局卻是那樣淒慘……
新婚燕爾,歐陽逸和小七如膠似漆,很快小七便有了身孕。
要知道那雲巒閣大弟子韓沉的夫人納蘭凝霜,結婚兩年多,一直未曾有孕,沒想到居然和小七同時懷了孩子。
雲巒閣雙喜臨門,好不痛快。
婚後不到三個月,奉州瘟疫暴亂四起,歐陽逸便奉老閣主之命,率領弟子下山,跟名劍山莊的少莊主北宮原會和,助豆盧紹鎮壓暴亂,控製瘟疫。
歐陽逸這一去就是很久,久到小七快要臨盆也沒回來,突然有一日,一位自稱名劍山莊的弟子來到雲巒閣,私見了小七,不知他對小七說了什麽,小七又氣又怒,痛哭不止,當夜便要生了,誰知竟然難產,孩子生下來便死了,小七也因失血過多熬了三日終是去了……
待那歐陽逸快馬加鞭趕回雲巒閣時,看到的隻有小七和那孩子的棺槨。
老閣主暴怒,將那歐陽逸捆了跪在小七棺前每日鞭打,直到小七下葬後,便將他逐出了師門,永世不得踏入雲巒閣半步。
梁知秋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師傅,那歐陽逸究竟做了什麽事情,害得小七師姑和孩子丟了性命?”
元徳道長道:“小七臨盆難產,我接到飛鴿傳書,便連夜趕去了雲巒閣,那時小七還活著,失血過多,臉色蒼白,連話也說不了幾句,看著她那個樣子,我又急又氣,又心疼,我趁著她清醒的功夫曾問過她,小七說歐陽逸在奉州和別的女人有了肌膚之親。”
梁知秋道:“難怪小七師姑會如此傷心。”
元徳道長道:“後來我質問過歐陽逸,他承認了,但那女的是誰,直到被逐出雲巒閣,他也沒說。”
梁知秋道:“這麽將他放走,真是便宜他了,就該讓他為小七師姑償命!”
元徳道長道:“小七下葬前,那歐陽逸日日被鞭打,而且是由老閣主親自執行,被打得奄奄一息,後又將他逐出門派,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可憐小七,從小在觀中長大,單純善良,沒經過風浪,隻這一回,便送了性命……而你們師祖聽聞這消息,也一命歸西……”
將知秋道:“小七師姑這一生真的是大起大落……難怪今日,無論師傅怎麽說,那不了和尚也不敢對師傅不敬。”
元徳道長站起身,走到窗口,道:“女子多情,男兒薄情,你看這塵世,三妻四妾何其多?哪有什麽兩情相悅,到頭來還不是女子最受這情傷!”
梁知秋道:“所以師傅才定了規矩,但凡入了白雲觀,就不可再下山還俗。”
元徳道長點點頭,道:“正是!你看看這麽多年,白雲觀收了多少為情所傷的女子!短短二十年,白雲觀弟子眾多,而且個個心狠手穩,癡練武功,不再為男子所動。”
梁知秋道:“師傅英明,白雲觀才有今日!”
元徳道長道:“你要好好記住小七的教訓,遵守觀中規矩,我這衣缽他日也是要傳給你的。”
梁知秋道:“是,師傅,弟子謹記在心。”
蘇靜和不了和尚粗略收拾了道恩寺,便一起往上陽郡城中走去。
著青色僧袍的肥胖和尚,後麵跟著個俊俏的紅衣女子,一路上惹得人紛紛側目。
路邊兩個大漢毫無顧忌,好聲調笑道:“喲,這和尚混的不錯啊。”
“是啊,肥頭大耳,肚皮溜圓,還有美人在側。”
“想想你我兄弟雖是崆峒弟子,那比起和尚可是差遠了。”
哈哈哈哈哈哈,引得附近路人大笑。
“要我說,你現在就去買把刀,將你這腦瓜子也剃光入了佛門得了,不用羨慕別人了。”
“也不知是哪個寺院有這等好處,還真想去試試。”
“得了吧,就你這樣子,佛祖也不收你,你要是跟著個美人,大夥都當你是采花大盜呢。”
哈哈哈哈,嘲弄戲謔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不了和尚並不想理會,蘇靜卻聽不下去,她趁著那兩位大漢笑的花枝亂顫,毫無防備之時,一下躥到他倆跟前,“啪啪啪啪
”就是幾記響亮得耳光,便又退回不了和尚跟前。
那兩個崆峒派弟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耳光打的有些發懵,待反應過來吧,臉上起了幾根手指印,火辣辣地疼,這蘇靜下手還真夠重的。
那崆峒弟子揉了揉腮幫子,雙手握爪,直抓向蘇靜的肩膀,蘇靜向後退去,待退到安全點的距離,單腳點地迎著他倆直衝上去,一時間三人打得難舍難分,圍觀的路人裏三層外三層將他們幾個圍得嚴嚴實實。
看熱鬧不嫌事大,人群中不時有人鼓掌,喝彩。
那兩位崆峒弟子,招招陰險,雖然不能重傷蘇靜,蘇靜卻也逃不開,崆峒派的爪法,將蘇靜的衣服撕出了好多口子,雪白的皮膚露在外麵,她想用暗器,又怕被人識破她蘇家人的身份。又站了幾個回合,漸漸落了下風……
不了和尚心道:蘇家果然沒落了,蘇靜這丫頭連這兩個崆峒派弟子也打不過。
不了和尚正要出手,結束這爭鬥,從人群外飛進來一男子,輕飄飄地落在了人群中,他手握長劍,衝入其中,將蘇靜擋在身後,隻身麵對這兩個崆峒弟子。
崆峒二人半天未拿下蘇靜,有些丟麵子,此刻那紅衣女子又來個幫手,惱羞成怒道:“這娘們還真是夠勁,除了和尚,還有別的姘夫,我們撤。”
來人並不追,任由那崆峒弟子逃去。
蘇靜看著這一身墨綠長衫的背影,她覺得有些熟悉。
待那男子轉過身來,竟然是鄭元威。
蘇靜又驚又喜,上前一把摟住了鄭元威的脖子,道:“元威哥哥,我們又見麵了,真沒想到你也會在這裏。”
鄭元威扒開她的手,道:“我早幾日已經到達,今天剛好路過這裏,看到你被人圍攻。”
不了和尚笑道:“阿彌陀佛,原來是鄭公子,真是有緣啊,你們倆個也認識?。”
鄭元威拱手回禮道:“大師,我們又見麵了,我和蘇靜姑娘也是有過一麵之緣。”
蘇靜白了一眼不了和尚,道:“這大師也太不夠意思,我和崆峒弟子纏鬥,他卻站在一旁看熱鬧,多虧元威哥哥來得及時。”
不了和尚笑道:“姑娘鍛煉鍛煉手腳也好,總比無事閑逛好的多。”
蘇靜正要說什麽,鄭元威道:“蘇靜姑娘,你的衣衫有些破了。”
蘇靜低頭一看,胸前的確破了幾道,隱約可見內裏的肚兜,她羞得臉通紅,急忙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遮擋。真是丟死人了,衣衫不整地在街道上,而且元威哥哥也在。
鄭元威道:“大師,臨近中午,不如到我們所住的客棧一起用些午飯。”
不了和尚笑道:“鄭公子相邀,那老衲就不客氣了。”
鄭元威道:“大師,這邊請。”
圍觀的人已散去,三人一同向歸來客棧走去。
這下可熱鬧了,鄭元威,不了和尚,韓一柏,程楓,豆月白,賀湘兒,蘇靜都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