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中計
若是將世間美人粗略分類的話,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濃烈如酒,一類清淡如茶。
豆月白的容貌就算是放在長安城內,那也是數得著的美貌。
此刻,她和賀湘兒一前一後從樓梯上走下,三人俱是眼前一亮。
那賀湘兒柳腰輕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風情,她就如同一杯烈酒,看一看聞一聞都能醉三分。
鄭元威習以為常,韓一柏也並不看她,隻有程楓嘮叨道:“二位姑娘一起走下來,真像是畫中的仙子走出來一般,這賀湘兒一打扮真是讓人認不出來,和剛才那副形象真是差別太大。”
賀湘兒舉著帕子掩口而笑,那眼眸如同一泓秋水,一開口溫柔婉約:“程大哥過獎了,愧不敢當。”
豆月白道:“湘兒姑娘美若天仙,一人居住實在是危險。”
賀湘兒憂愁道:“是啊,如今我孤身一人,若是在回去,恐怕也難逃魔掌。人在家中,禍從天來。”
程楓想起了自己慘死的娘子,心裏怒火翻騰:“絕對不能回去,快快投靠親友去吧!”
賀湘兒道:“哪還有什麽親友,幾門子親戚都自顧不暇。求求幾位公子收留我吧,哪怕是為奴為婢,做牛做馬,湘兒也心甘情願。”說著便跪在地上,低聲抽泣。
豆月白連忙去扶她:“湘兒,你先起來,有話坐下來說。”
賀湘兒搖搖頭道:“幾位公子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鄭元威道:“你一女子,跟著我們男子多有不便,月小姐雖是女子,但她孤身一人,照顧自己尚可,卻無法收留你。”
賀湘兒看看程楓,程楓不敢看她期盼的目光,道:“我,我也無家可歸,暫時跟著月小姐,對你,恐怕是有心無力。”
她又看向韓一柏,韓一柏居然起身上樓去了,幾人麵麵相覷,這韓一柏還真是毫不給賀湘兒留麵子,豆月白連忙打圓場道:“不好意思啊,湘兒,那個韓公子他得了失語症說不了話,你不要介意哈。”
賀湘兒擦擦眼角道:“是我唐突了,不怪韓公子。”
程楓道:“不如,不如鄭公子你收留他吧,哪怕做個婢女也成。”
鄭元威擺擺手道:“我此番是去拜師的,怎麽能帶個婢女呢,不成不成。”
賀湘兒突然道:“鄭公子可是去名劍山莊?”
鄭元威道:“正是。”
賀湘兒道:“那便太好了,鄭兄帶我一起去名劍山莊吧,我小時候跟父親學過幾招花拳繡腿,劍法也學了一點,那名劍山莊男女弟子都收,隻是拜師需要名貼,鄭兄可有?”
鄭元威道:“不錯,我的確有拜師名貼。”
程楓插話道:“既然如此,鄭兄就帶她去吧,好歹也能性命無憂。”
豆月白道:“這個辦法好,找個理由讓那莊主將湘兒姑娘一並收了。”
話已至此,鄭元威也無法再拒絕,隻得答應了。
時間過的很快,距離名劍山莊莊主北宮原壽辰也越來越近,江湖各大門派,閑散高人,陸陸續續來到了上陽郡,也有不少宵小之輩,準備混水摸魚,一時間不大的上陽郡城內人滿為患,各路人馬,南腔北調,好不熱鬧。
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白天夜晚經常能聽見刀劍慘叫之聲。
蘇靜安排妥當桃花源的事情,便一人急匆匆地趕到了上陽郡,沒曾想,城內客棧都住滿了,連個落腳之地也沒有。
她愁眉苦臉獨自坐在一家小店的屋簷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姐,行行好,賞點錢吧。”
蘇靜一抬頭,一個手殘廢的年輕乞丐,用前臂捧著個破碗,滿是期待的看著他。
這年頭,活著真不容易,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破衣爛衫,拉著棍子上街乞討呢。
蘇靜這次出遠門,備足了錢財以防萬一,誰知這上陽郡吃喝住宿都比平日裏貴了許多,她那點錢也得計算著花,她想了想,掏出錢袋,從裏麵摸出一枚白錢丟在那乞丐的碗中。
那乞丐早瞄見她那沉甸甸的錢袋子了,他顛了顛碗,繼續道:“小姐,多給幾個吧,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小兒,都生著病等著抓藥救命呢。”
蘇靜為難道:“我的錢也不多了麽,省著用也不知道夠不夠,不如你再去問別人討要吧。”
那乞丐吊梢著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蘇靜,一口的外地口音,而且獨自一人坐在這裏,這姑娘白白淨淨還挺好看,眼珠子一轉,鬼主意上來道:“小姐初到本地吧?”
蘇靜被他看的有點發毛,道:“噢,也不是,我家親戚在這,她沒在家,我在這等一會。”
那乞丐還不死心道:“不知你家親戚是何姓名?我從小到大長在這裏,這整個上陽郡沒有我不熟的。小姐告訴我,你那親戚的名姓,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這乞丐怎麽像個狗皮膏藥似的,粘上不走了,自己孤身一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的話也信不得,蘇靜道:“不用,趁人多,你趕緊乞討去吧。”
乞丐道:“最近上陽郡人太多了,小姐若是找不到你那親戚,城東有座小廟,可以安身,這廟不大,而且位置較偏,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外鄉人更找不到,那廟中設有香客的客房,小姐或許可去試試。從這裏一直往東走,右拐進小巷裏,有三排鬆樹,從樹中間穿過去就到了。”
蘇靜點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
那乞丐轉身走入人群,一晃就不見了。
蘇靜鬆口氣,連個乞丐都看出她是外鄉人,還是小心為妙。
隻是這一時半會上哪去找住的地方,真是愁人。
天色漸漸昏暗,街上的各路人還是那麽多,許多像她一樣的人,都早早搶占了街道兩邊店鋪屋簷下的位置,準備露宿過夜。就連她剛才坐的地方也來了幾個人,她隻得離去,先去吃點東西再說,總不能像男子一樣露宿吧。
她買了兩塊胡餅,就著自己帶的水袋,湊合了一頓。
不如去那城東看看,萬一是真的呢?天快要黑了,再找不到住的地方就麻煩了。
拿定主意,趁著夕陽直奔城東而去,上陽城不算太大,半個時辰便到了城東,依著乞丐的話,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兩邊都是民房的後牆,越往裏走越黑,蘇靜有些後悔,可已經到了這裏,隻能硬著頭皮進去看看,走了半裏多路,終於在巷子的盡頭看到了三排鬆樹,她穿過鬆樹,真的看到了一座小廟。
借著滿天的星光,大概能看出小廟的樣子。但她有些失望,乞丐說小廟有香客的客房,她原以為是個供奉香火,有住持僧人看管的小廟,哪知隻是個荒廢破敗的小廟。
小廟的牆壁有些坍塌了,依稀能看到上麵寫著“道恩寺”,星光從破了洞的房頂灑下來,落在已經看不清模樣的菩薩身上。
蘇靜跨進小廟,前後轉了一圈,除了剛才那供著菩薩的廟堂,後麵還有個小院子,院子兩旁都有房間,不過也都是不完整了,好在臥榻,桌椅都有。
四下無人,蘇靜挑了一間相對完好的房間,打算在此處過一晚。
她和衣而臥,又有些不放心,將一些桌椅板凳推了擋在門上。
她哪裏知道,從她拐進小巷時,早已經被人盯上了。
蘇靜半睡半醒,沒敢深睡,當房頂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時,她便睜開眼,翻身下地,躲在房間陰暗的角落裏,右手捂在腰間。
有人在外撞門和窗戶,都沒開,房頂上還有人。蘇靜退無可退,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幾個人影從房頂跳入房中,蘇靜放在腰間的右手,連連揮動,那幾個人影“啊啊”幾聲,便倒在了地上,蘇靜這一招先發製人果然有效,暗器不偏不倚都打中,她連忙運起內力,從地麵躍起,想要透過窟窿跳上房頂,誰知剛露出頭,便被人一腳踹在肩膀,跌落回房間地上,門窗也被撞開了,好些人一擁而上,將那個摔在地上,腿受了傷的蘇靜五花大綁了起來。
不用看,蘇靜也知道是誰,這些人身上散發著酸臭的味道,不是乞丐還能有誰?
今天白日那乞丐看著就是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都怪自己鬼迷心竅,居然信了他的話,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後悔也晚了,隻能聽天由命了。
乞丐點了蠟燭,燭火將這小小的破敗房間照亮,蘇靜看清了,果然是乞丐,有七八人,地上還躺著三個被自己暗器射死的。
房頂上又飄下一人,戴著半片麵具,他看看地上的屍體,從脖頸出拔出一枚小巧的匕首,他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就著燭火看了看,這小巧的匕首銀白發亮,已經開過刃,因為浸過毒液的原因,刀刃微微發青,上麵還有許多細小的凹槽,被此匕首射中,就算無毒,也會流血不止。
過去這麽多年了,沒想道居然在這破廟中還能看到蘇家暗器,這乃是蘇家的獨門暗器,盧達元最熟悉不過了。
他抬頭看看蘇靜道:“姑娘貴姓?”
蘇靜此刻滿腔憤怒,腿上的傷也一陣陣地疼,落得如此地步,隻能先周旋著,她鎮定道:“姓馬。”
盧達元看看她,笑道:“姑娘何必說謊呢?”
他怎麽知道自己不信馬,或者他隻是在詐自己?
蘇靜道:“那你說我該姓什麽?”
盧達元在她麵前踱著步子,緩緩道:“這暗器我也有。”
這下輪到蘇靜吃驚了,怎麽可能,這匕首是蘇家獨有的,當年蘇家遭到朝廷的滅門追殺,蘇家後人死傷無數,殘餘的人都躲進桃花源,與世隔離,江湖中再無蘇家!莫非他也是幸存者?不對啊,蘇家的人怎麽和乞丐混在一起。怎麽辦?不如自己也試探試探他。
蘇靜道:“噢,好巧,這暗器是我撿來的,既然你知曉暗器的來曆,不如給我講講。”
盧達元大笑道:“你這樣裝瘋賣傻沒用!暗器可以撿來,用暗器的功夫莫非也是撿來的?”
壞了壞了,自己這個借口一下就被識破了,這可怎麽辦?
盧達元繼續問道:“你的族人還有多少人?在什麽地方?”
蘇靜不知此人何意,更不能將桃花源的情況透露給他,隻得閉著嘴巴一言不發。
盧達元道:“這些你可以不答,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若如實回答,我便放你走!”
蘇靜心內欣喜,卻依然麵色如常道:“可是真的?”
盧達元道:“君子一言。”
蘇靜道:“駟馬難追,問吧。”
盧達元盯著她的眼睛道:“蘇無意是否還活著?”
蘇無意當然活著,好端端地再桃花源呆著呢,隻是瘸了一條腿。無論自己回答活著或是死了,都說明自己認識蘇無意,也就相當於承認了自己是蘇家人。這個人還真是老奸巨猾。
蘇靜搖搖頭,好奇道:“蘇無意是誰?從未聽過啊。”
盧達元獰笑兩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麵,桌上的燭火飄忽了一陣差點滅了,“嘴挺嚴,不過我不會殺你。”
蘇靜稍微鬆了口氣,好在暫時性命無憂。
“不過,我這丐幫弟子,平日裏剩飯剩菜沒過過好日子,更別提女人了……”
蘇靜倒吸一口涼氣,他的意思蘇靜明白,這是要讓她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門口傳來大笑聲。
屋內的一眾人都沒察覺到,何時門口來人了,丐幫弟子操起手中木棍,對準門口。
盧達元喝道:“什麽人?”
門外走進來一個穿著青布僧衣,戴著佛珠的胖和尚,正是那不了和尚:“阿彌陀佛,佛門之中居然有人行此惡事。”
盧達元冷笑道:“原來是個和尚,還請你少管閑事,這是我們蘇家的家務事!”
不了和尚笑道:“義州蘇家,曾是名門望族,隻可惜得罪了朝廷,被滅門了。”
盧達元道:“知道的不少啊。”
不了和尚道:“既是蘇家人,為何將同是蘇家的女子綁起來,卻反而和乞丐混在一起?”
一乞丐道:“和尚看清楚了!我們是丐幫,這是我們丐幫的幫主。”
不了和尚道:“哦?什麽時候江湖中又多了個丐幫,老衲真是孤陋寡聞了。”
盧達元冷笑道:“和尚還是自行離去的好,不要讓血染了這身僧衣!”
不了和尚道:“寺廟雖破,卻也供奉著菩薩,老衲既是佛門弟子,佛門有惡,老衲便不能袖手旁觀!”
盧達元道:“什麽狗屁正派,什麽狗屁佛門,我偏不信,偏要血染這破廟!”
話音未落,一揮,手中的匕首直衝不了和尚麵門而去,那不了和尚雖然胖,身手卻很是靈活,電光火石間一側,匕首貼著他飛了出去,紮在門框上。
一招未中,盧達元縱身躍起,雙掌連發,打向不了和尚,那和尚猛地向側後仰,右腳踢向盧達元的腹部,盧達元連忙將掌勁撤回,騰空向後翻轉。
兩人打了七八個回合,盧達元終是不敵,被不了和尚一腳踢到了胸口,跌坐在地,丐幫弟子圍上去將盧達元護在中間,棍棒皆指向不了和尚。
盧達元在丐幫弟子的攙扶下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領著眾人倉惶而去。
蘇靜著急道:“大師,你就這麽放他們走了啊?”
不了和尚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姑娘怎麽會在此破廟?”
蘇靜悔道:“城中客棧都滿了,我一時糊塗,聽信了那乞丐的話,想在此處將就一晚,誰知是個圈套。”
不了和尚將繩子解開道:“最近名劍山莊莊主壽辰,自然人滿為患,姑娘怎麽在這個時候來上陽郡?”
蘇靜道:“我這不是好奇嘛,聽說那莊主俊逸不凡,如今四十大壽,卻仍未娶親,就想來看看那莊主是何等三頭六臂。”
不了和尚笑道:“莊主也是人,哪有什麽三頭六臂。不過剛才在門外,我倒是聽到那丐幫幫主說你是蘇家人。”
蘇靜摸摸後頸道:“他胡說的。”
不了和尚道:“僅憑這暗器就知道你一定是蘇家人,沒想到蘇家有後,真是老天有眼,阿彌陀佛。”
蘇靜道:“大師此話怎講?”
不了和尚道:“姑娘放心,你是蘇家人,老衲不會對外人講的。”
蘇靜道:“多謝大師。”
不了和尚道:“去名劍山莊需要拜貼,姑娘可有?”
蘇靜愣道:“啊?還需要拜貼阿?我沒有拜貼,看來去不成名劍山莊了,真是白跑一趟。”
不了和尚道:“姑娘當真想去?”
蘇靜道:“那當然了,而且武林中好多門派都會去,我想去見見世麵。”
不了和尚道:“那你家中還有何人?可放心你一人前來?”
蘇靜搖頭道:“家中隻有我和哥哥了。”
不了和尚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便跟著我,我帶你去名劍山莊。”
蘇靜很是意外,高興得連連點頭。
不了和尚道:“不早了,姑娘休息吧,老衲在門外打坐幫姑娘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