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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莽夫

  太陽什麽時候升起,月亮什麽時候落下,這些都和豆月白無關,她就這麽沉沉地睡著,耳邊有哭聲,有呼喊,有男有女,她都知道,就是睜不開眼睛,身體像綁了巨石一樣沉重,一動也動不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沉睡,該有多好。


  豆月白靜靜地躺在這間不大卻不失利落的木屋裏。木屋背靠小山坡,院子正對著茂密的林子,隻有一條小路蜿蜒其中……


  院子裏,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蹲在桌子旁,滿臉的絡腮胡子,活脫脫一個張飛轉世。隻是此刻卻將雙手揣在袖子裏,兩眼時不時的偷偷斜睨著坐在凳子上的婦人。


  隻見那婦人,杏目彎眉,發髻整齊地梳在腦後,身子上的衣衫雖舊卻幹淨整潔。此刻,她正氣定神閑地喝著茶,看也不看腳下的漢子。


  一盞茶喝完,剛把茶盅放下,那漢子急忙起身,一臉討好的笑,笑的滿臉胡子都炸起來了,“娘子,我再給你倒。”


  “我讓你起來了麽?”婦人悠悠地說道。


  隻見那漢子忸怩著,委屈地看了婦人幾眼,又揣著手蹲下了。


  婦人看了看漢子,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我問你,屋裏那倆人是誰?”


  “我……我不知道。”漢子道。


  婦人杏目微瞪:“你不知道?你不認識就往家裏帶啊?他姓什麽,叫什麽,家住哪裏,什麽來曆,你了解麽?”


  這婦人口齒伶俐,說話也快,“還有,你知不知道,最近到處在抓齊王同黨!”


  那漢子緊了緊揣著的兩手,頭也沒敢抬,像蚊子般分辯道:“他們兩個瘦瘦弱弱,腰還沒有我的胳膊粗,哪裏是什麽齊王同黨,不過就是兩個文弱書生……”


  婦人聽得來氣,竟上手擰了那漢子的耳朵:“齊王同黨會刻在臉上嗎?”


  “哎喲喲,輕點,娘子你輕點。”


  那漢子摸著耳朵求饒,“夫人,我知道錯了,你就別擰耳朵了。哎喲,萬一擰掉了,以後再陪你回娘家,豈不讓街坊四鄰笑話,你嫁了一個獨耳鬼。”


  “噗嗤。”那婦人聽得這話,不禁笑出了聲,嗔怪道:“盡說渾話。”說著,也鬆開了他的耳朵。她拉著漢子的手,一並坐在了長凳上,寬慰道:“相公,雖然你的相貌凶狠,但我知道你心腸最軟,見個受傷的貓狗都要帶回來,何況是這麽大兩個人。隻是今時不比往日,如今皇帝昏庸,殘害忠良,大選妃子,征收課稅修建後宮。就算他倆隻是普通人家,咱們的糧食也是不多的。”


  “娘子說的是。當時我看見他們兩人,一個暈倒在地,一個隻知道哭,就沒想那麽多,就給帶回來了。”那漢子撓撓頭。


  “帶回來了,咱也不能趕出去,等他清醒了,無礙了,再離開便是。”


  大漢看看婦人,笑的像個孩子,“還是夫人最好。”


  “下不為例。”婦人道。


  “哎!我記住了。”大漢樂道。


  “好了,我們進去看看。”夫

  婦二人來到木屋內,隻見阿嬋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不停地用毛巾擦著豆月白的額頭。


  那婦人,看看床上躺著的人。又看看阿嬋,這兩個少年這麽瘦弱,麵龐白淨,手指纖細,不像是出自普通人家。再仔細一看,倆人的耳朵上還留著眼,心裏明白了七七八八:原來是女扮男裝的兩位女子。”

  她借口道:“夫君,你去林子裏打些野味好熬湯。”


  那漢子取了弓箭便離開了。


  待得漢子走遠了,她才在木榻邊上坐下,問阿嬋:“這位公子怎麽了?”


  阿嬋聽得,眼中含淚:“我家公子歸家途中,聽聞老爺夫人突患重病,便暈倒不省人事。”


  “噢。”那婦人並未拆穿她二人的女兒身,“不打緊,你不要著急,隻是急火攻心而已。”


  說罷,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布包,攤開來,上麵紮著大大小小的銀針。點了燈,就著燈火烤了烤銀針,紮在了豆月白的少海、少府、少衝穴位上。


  阿嬋驚訝,原來,還真有女子通醫術。那婦人知阿嬋所想,道:“我父親乃江湖郎中,我從小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隻是身為女子,不便行醫。”


  豆月白咯了兩聲,嘴角流出些許黑血,才悠悠地睜開了眼。


  “公子,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阿嬋哭泣道。


  豆月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看了看阿嬋,又轉頭看了看四周,終究是沒出聲。


  婦人從廚房端來碗溫水,和阿嬋扶了豆月白靠好,阿嬋仔細地喂豆月白喝下,主仆二人默默無語。


  那婦人何等精明,淡淡道:“我們是山野小戶,沒見過什麽世麵。兩位公子從何而來,我們也不想知道,這年頭能安穩的活著就燒高香了。還請公子保重身體,早日啟程。”


  安穩的活著……是啊,能安穩的活著,該有多好。要是天下子民都如此安分守己,是不是就會是大同盛世?可天下子民何止千萬,生而為人,誰沒有私心私欲。如今亂世,能安穩活著,也都成了奢求。


  “夫人,我回來了,今天運氣好,捉得一隻野雞。”還未看到人,聲音已經到了,那五大三粗的漢子頭上身上掛著雞毛,幹草,手裏提著的野雞還在撲棱。這憨人壯如鐵塔,此刻正舉了那撲棱翅膀的野雞到夫人眼前邀功,舉得近了些,那雞毛都飛到了婦人臉上。


  婦人並未生氣,揮揮手,笑盈盈道:“夫君辛苦了,快拿到廚房去,別驚著了人,這還有病人呢。”


  漢子轉頭對著阿嬋和豆月白歉意地露出了一個憨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婦人上前兩步道:“我家夫君是個粗人,二位別見怪。我先去廚房給這位公子熬些雞湯。”


  豆月白沒病,她隻是覺得渾身無力,像被人抽去了骨架,心肝五髒也像是被人揉碎了。她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出長安,她便和爹娘天人永隔。未見爹娘最後一麵,也未能聽爹娘最後一聲叮嚀。她總覺得這不是真的,可一看到阿嬋紅的眼,她就清醒地知道,爹娘真的不在了,長安城也回不去了,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家,一瞬間就永遠失去了,沒留下一丁點。


  豆月白眼睛發紅,她閉上眼睛,不想讓眼淚流出來。她側了側身,觸到一個硬物。


  原來是那柄被黑布層層包裹的傘,那把母親送給她的叫晴好的粉傘。


  她小心翼翼地剝開黑布,唯恐連這最後一點念想也會消失。

  傘完好的像新的一樣,豆月白摩挲著傘看了好久,開口喊阿嬋,剛一開口,嗓子嘶啞疼痛:“阿嬋。”


  阿嬋聽到喊聲,喜極而泣:“公子,你終於說話了,你快嚇死阿嬋了。”


  “幫我拿剪刀和針線來。”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嗓子上劃一刀。


  阿嬋有些疑惑不解,還有些緊張:“你要剪刀幹嘛?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你能逃過這一劫已是萬幸,更何況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我知道,拿來吧。”


  阿嬋半信半疑地拿了針線箥籮放在床邊。


  豆月白拿起剪刀在傘上劃了兩個口子。


  “公子,這可是夫人留給你唯一的東西了……”


  豆月白沒答,複又取了針線,手有些抖,哆嗦了半日,也未能穿進去線,阿嬋想要幫忙,被豆月白執拗地拒絕了。好不容易穿好了,又抖著手去縫補那兩個剛劃開的口子,針腳粗大而彎曲。


  阿嬋不解,卻也沒再開口。


  豆月白什麽也吃不下,強撐著喝了小半碗雞湯,稍稍有了點精神。


  豆月白拒絕了阿嬋的陪伴,一個人虛弱地走進林子,在一方光滑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空氣很好,有著草木泥土的清香,微風吹過簌簌有聲,雖是六月,夜裏還是有些涼意。聽著耳畔此起彼伏的蟲鳴聲,豆月白感覺有些踏實,心也靜了些。


  或許隻有在這樣無人窺視的地方,豆月白才能讓眼淚任性地流。在無盡的淚水中,她終於接受了父母已去,從此無家可歸的事實。


  不知坐了多久,身後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豆月白回頭,竟是那個漢子。


  “呃,那個,林子有蛇蟲,夫人怕你迷路,讓我來看看,你也早些回屋子去。”大漢搓著手說明來意。


  豆月白站起身,擦了擦眼角。


  大漢看著這個個頭不到自己肩膀的文弱書生,心想:這細皮嫩肉的,哪裏像個男人,這腰細的我一手就能掐斷。對啊,這麽個白麵書生,我跟他說話為啥要結巴?這還是在我家呢!

  大漢直了直腰,頭也仰高,嗓門也大了,“咳咳,你這個書生,有什麽過不去的事。你看我,吃飽睡一覺,啥事都不記得了。你看你,哭哭啼啼像個娘們。跟我回去,省的我夫人惦記,老讓我出來尋你。也就是我夫人美麗善良,換作讓人才不會來尋你。”


  這大漢雖然說話不怎麽順耳,卻讓豆月白寒冬般的心,有了暖意。這對夫婦,雖清貧,卻是難得的良善之人。


  豆月白對大漢行了禮,以示感謝,便跟在他身後回了屋子。


  這夜,豆月白睡得不太好。她夢見了爹娘,夢見了幾位哥哥姐姐,還有自己小時候。


  她還夢見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公子,他牽了豆月白的手,並肩坐在花田。花田裏花長得很高,正開的旺盛,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將她倆隱在其中。


  他輕輕撫摸豆月白的長發,將她的頭靠在了自己肩上。


  “月白,別怕,有我在……”


  豆月白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心裏很是踏實。


  豆月白,抬起頭,想要看看這位公子,可是怎麽也看不清,他的臉像是隱在霧裏,忽遠忽近,看不分明。


  “月白,跟我走吧。”


  “去哪裏?”


  “一個隻有我們倆人的地方。”


  “好。”


  那位公子向花田深處走去,月白跟在他身後,可他越走越快,沒有看到身後小跑的月白,:“等等我,等等我。”


  他沒有回應,追逐了許久,終於在拐過一株月季花後,他消失了……


  豆月白慌了,慌不擇路地往前追,用手撥開擋路的月季花枝,花枝上鋒利的刺紮傷了她的手。


  好痛……


  豆月白睜開眼,阿嬋在她身邊沉沉睡著。


  又是夢,又是他!手掌隱隱約約痛,她舉起手,借著窗欞上的月光看了看,還是那麽蔥白纖細,沒有一點傷口。


  豆月白看看阿嬋,阿嬋自小被買進府中給她做丫鬟,已經整整十年了,阿嬋比她年長2歲,卻像個孩子,但凡有事,就知道哭。如今,就剩下她和阿嬋相依為命,她必須要打起精神來,好好活著,還有將父親的信送到梧桐穀,也算完成了父親最後的心願。


  豆月白早早起了床,她洗漱整理好,去樹林裏走了走,又強迫著自己吃了一小碗粥。


  阿嬋醒來時,正看見她在喝粥。看見振作起來的豆月白,開心地撲上去抱著她。


  坐在一旁的大漢,看見一個男子抱著另一個男子,皺著眉毛,嫌棄地往邊挪了挪。


  早飯後,豆月白收拾好東西和這對夫妻告別,“多謝兩位熱心相救,兩日來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大漢斜了豆月白一眼:“果然是個書生,說話文縐縐的,酸得很。”


  豆月白:“還請二位告知名姓,她日相見,定當相報。”


  大漢連忙道:“我叫程楓……”


  沒等她話說完,那婦人就將他拉到身後:“二位公子不必客氣,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豆月白想了想,從包裹中摸出一枚翡翠手鐲,潔白溫潤,一看就不是凡品。她將鐲子放在那婦人手中,道:“程大哥,程大嫂,多謝,再會!”說完便和阿嬋轉身離去。


  那婦人想要將鐲子還回去,被那名叫程楓的漢子拉住了,:“娘子,你且收下吧。沒看那公子著急離開,就是怕你推脫嗎?再說了,這麽好看的鐲子,娘子戴著,比他一個書生留著無用強。”邊說,還邊舉著夫人的手來回地看。


  那婦人嗔怪一聲:“去。”拍掉了程楓的手。


  豆月白和阿嬋看過地圖,辨了方向,就往奉州方向趕去。這樣勞累,或許可以暫時忘掉心中的悲傷。


  天氣炎熱,主仆二人,走的滿頭是汗。


  已是正午時分,二人在路邊大樹下,稍事休息,吃了點幹糧,好在一路都能看見小溪,水是不缺的。


  阿嬋看著有些疲憊的豆月白,心疼道:“小姐,不如我們找個地方顧輛馬車吧,你看你都累壞了。”


  豆月白揉揉發酸的小腿,說道:“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再說吧。”


  “小姐,你聽!”阿嬋緊張道:“好像是馬蹄聲。”

  “快,我們先藏起來。”豆月白急急環視了下四周,拉著阿嬋往路旁的山坡下走去,找了處茂密的草叢躲了起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而且不止一匹。馬蹄聲到了豆月白她們剛才坐的大樹下,停了下來,隻在原地踏步。


  “這裏有棵大樹,大家先在這裏休息下吧。”領頭模樣的人說道。這一行共有五人,紛紛下馬。


  “這棵樹真大,怕有上百年了吧。”


  “是啊,一路飛奔,難得有個這麽涼快的地方避避這日頭。”


  “這天氣,也就咱們命苦。”


  幾人七嘴八舌。


  “我說你能不能眼光看遠點?這趟差事要是辦好了,夠你後半輩子花了。”


  “得了吧,這鄉野小村的,哪有什麽美女啊。”


  “你說,這皇帝咋想的,皇宮裏那麽多嬪妃了,還要選妃。”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麽些嬪妃哪夠啊,這皇帝剛下令各王公大臣家的女子,但凡到了年齡都要先由皇帝選秀,沒選上的才能嫁人。”


  “那還要咱們搜尋鄉野女子幹嘛?鄉野女子哪比得上大臣家中的千金大小姐啊。”


  豆月白聽得真切,這皇帝貪戀美色,真是過猶不及。


  “哎,你還別說,這鄉野女子,也有空前絕色的美人,再加上野性難馴,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哈哈哈哈哈,一幹人等大笑起來。


  “這要是真能尋得,咱們的賞賜定是少不了的。”


  聽得賞賜,眾人更是激動。


  “這麽些妃子,宮內都快住不下了吧。”


  “肯定住不下啊,這不最近又加了課稅,還征召工匠修建後宮呢。”


  “百姓的日子又要難過嘍。”


  “這算什麽?當年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先帝為了曆練他,讓他率軍去征討吐穀渾國,誰知,到了吐穀渾的邊境,距離吐穀渾的都邑伏埃城還遠著呢,太子就下令回朝。”


  “他沒進吐穀渾國啊?”


  “壓根就沒進,他回國的路上,還總是騷擾百姓,派隨從鄭譯到處搜羅民女給他侍寢。”


  “他這不怕先帝責罰嗎?”


  “怕呀,所以回宮就一通謊言騙過了皇帝,沒想到隨行的內史王軌看不下去,如實以報,先帝大怒,把太子和鄭譯重責五十杖。打得那是皮開肉綻啊……”


  眾人聽的,皆是唏噓不已。


  “快點吃,嘴上都留著點把門的,私下議論皇帝,脖子上的吃飯家夥不想要了。”領頭的提醒道:“隔牆有耳,管好你們的嘴。”


  眾人四下瞧瞧,連個鬼影都沒有,隻有一片蟬鳴聲此起彼伏。


  五人吃飽喝足,稍事休息,騎了馬很快就消失在了飛揚的塵土中。


  可憐豆月白和阿嬋,在草叢中捂得悶熱,滿頭是汗。待的馬蹄聲遠去,才從草叢裏出來,拍打著身上的枝葉和小蟲。


  “這個無恥昏庸的皇帝,就知道選妃。小姐,這皇帝派了這麽多人,我們也得小心些。”


  豆月白點點頭,“看來馬車是坐不得了,我們改走小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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