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雷霆雨露
沐玉捧了盆剝好皮兒的枇杷進來，說：“奴婢著人去巷口買的，特特挑酸的。”
卿魅連盆也接了，撚了果肉放進嘴裏，酸味在口腔裏蔓延開，忍不住一個激靈。
沐玉忙又說：“二小姐吃兩個便罷了，仔細酸了牙。”
卿魅應了聲，將人打發了。又撚了果肉進嘴裏，足足將半盆酸枇杷都下了腹，酸的兩頰淚流。
外頭傳來腳步聲，沉穩、緩慢、有序。
不多時，一襲青衫的大公子便入了寢屋來，挪了凳子在榻前坐下。
卿魅淚眼蒙蒙地望著他，方將果盆推給他，笑說：“兄長償一償，這果子酸的很。”
大公子接了果盆，卻轉手擱到案上，輕笑說：“吃之前，你便知道是酸的。”
“可我沒想到，會這麽酸。”卿魅微微仰頭，眨了眨眼，“酸的渾身都疼。”
“疼一疼也便習慣了，”輕輕一句，是大公子唯一的安慰，亦或是，提醒。“殺一人容易，定朝野難。”
歪躺在榻上的女子聞言隻是苦笑。
卿燭又問:“皇上說了如何處置頁雲嗎？”
“仍留在相府。”卿魅將傷感略收，正色道:“看樣子，他應當知道當年的事，否則也不會輕易饒了人。”
“倒也未必。”大公子換了個姿勢，仍是淡淡的語氣，“頁雲的身份一旦揭開，與他有關聯的人都可能受到牽連，他把人留在相府，隨時都可以發難。”
他的聲音微頓，抬眼看向女子，微微含笑，“你還得承了他這份情。”
卿魅無語。
默了半晌，她稍稍收拾心情，坐起身來，說:“洪利本和樓萬寶的後腦裏，被人紮入了無影針。即便沒人殺他們，也活不過兩日。”
大公子抬手，撚了一枚果肉進嘴裏，那味道，果真是酸極了！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眉宇輕輕地蹙了起來。
“這麽重要的線索，涇陽府無人發現？”他問。
卿魅搖頭，苦笑說：“死因很明確，便沒有想到那頭去，便是我，也是在霆王的提醒下發現的。”
默了片刻，大公子才又問：“霆王爺打算怎麽做？”
“二人體內都有無影針，死亡時間又如此相近，若洪利本不能以意外死亡結案，樓萬寶的案子自然也要推翻重審。”
卿魅說：“霆王爺的意思是，據實上奏，等聖上拿主意。”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大公子輕笑，“出了大事，就需要用更大的事才能掩過去。霆王雖總玩世不恭，可畢竟是骨肉至親，比任何人都了解聖上。”
“隻是可憐了涇陽府，又要承受君王雷霆之怒了。”二小姐長聲一歎，眸中灼灼光輝恍若星子，半點沒有可憐的意味。
對此，大公子隻是淡淡置評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旋即，他便起身，說：“這兩日，宮裏尋你的人應當不少，我會設法替你推了，好生歇著罷。”
卿魅起身，揖禮告謝了，送到門口時，問：“頁雲怎麽安置？”
卿燭駐步簷下，側身瞧她。半個身子在烈日下，半個身子藏在陰影中。
好一會兒，大公子垂眉一歎，又是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爾後便沒再多言，轉身而去。
卿魅身體一歪，倚著門方，目送溫潤公子緩步而去，又是一聲長歎出口。
——
卿燭說讓卿魅歇兩日，她便但真閑了下來，連同心思也懶得費了。整日窩在東小院，同葉嫲嫲學規矩，女紅。
實在閑極無聊，便去逗逗重傷在床的頁雲，每至少年恨的咬牙切齒漲紅了臉，她才開懷大笑拂袖而走。
這日十八，葉嫲嫲正說起卿家的族譜。
“咱們祖上，出過一位攝政大臣，三位首輔，中途斷過官途，到老太爺那裏又給續上了。”
“咱們相爺娶的是鎮北候沐家的嫡長女，閨名喚做染眉，也便是大夫人。夫人入了府後，留下了大公子一人，無多的子嗣。夫人三年前去世，相爺並未續弦，也不曾納妾，內院沒有女眷，便是沐玉在管。”
“相爺還有個親妹子，便是已故的淳祐嘉孝太後，入宮不到一年便去了。”
卿魅臨窗坐著，一一點頭，等葉嫲嫲說完，才問：“那日，我聽著兄長同沐統領說話，稱的是姨母？”
葉嫲嫲道：“二小姐不知，鎮北侯夫婦一生統共得兩個女兒，姐姐嫁到咱們卿家來，侯爺夫人舍不得妹妹出嫁，便尋了個上門女婿。”
卿魅恍然，正要再問，見沐玉從外頭來，領著兩個小丫頭，捧來不少東西。
“大公子著人送來了這些東西，說是外頭公子們送進來的，要二小姐過目。”
沐玉說著話，讓丫頭將東西擱到案上。
卿魅翻了翻，瞧著是些古玩字畫，到都是些稀奇玩意兒。
她先抽了一副字帖，見是一首元稹的《離思》。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卿魅隻念了前句，便丟到一旁，譏諷道：“且不說這是悼念亡妻之作，有心人瞧了，還真以為我與這人有些什麽呢！”
說著話，又翻起來瞧了瞧，見署名是：龔臻。
沐玉一旁說：“這位是戶部尚書家的公子，因是老來得子，寵愛異常。”
卿魅將那字帖擱下了，又去翻出一幅畫來。
見臨摹的是《唐宮仕女圖》。
“徒有其形，並無其神。”淡淡一句置評後，二小姐將畫也丟開，目光在一堆古玩中挑揀著，不見滿意。
正失望，卻在漫天金玉中，瞧見半截木頭。
沐玉見她盯著那木頭瞧，便上前取出，卻是個束腰男裝的女子。
雖不過巴掌大小，卻是眉眼清楚，紋理分明。
主仆兩個的臉色都沉了下來。
那木人，分明雕的就是卿家二小姐。
沐玉將那木人翻看了一番，在底部找到了一行小字，“曉先生拜請？”
她不解，“這位曉先生，又是何許人也？”
“一個小胖子。”卿魅揚眉一笑，將木人收下，“其他的，都退回去罷。”
沐玉也不多問，又叫兩個丫頭，將東西都搬走了。
“嫲嫲也辛苦半日了，下去喝口茶潤潤嗓子，今日便到這裏吧。”
一句話辭了葉嫲嫲，二小姐便起身，搖搖擺擺地往西大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