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教習嫲嫲
卿魅將將回到相府內院,便見大公子正在西院子外那株西府海棠下站著,不知沉吟什麽。
她上前行了禮,說:“洪利本死了。”
卿燭抬眼瞧著她,“你見過皇上了?”
“是。”卿魅沒敢隱瞞,麵帶苦笑,“以為兄長讓我去看良辰美景,卻是入了個虎狼窩,差點就出不來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兩年聖上愈發的厲害。”卿燭伸手折了朵含苞海棠拿在手中,一行往東院去,一行說:“唯有讓他將你看透看徹了,才能讓他不再猜忌疑心。”
卿魅跟了上去,隔著三步遠的距離,一步一步地踩著大公子的腳步走,垂首不言。
“洪利本是先帝門生,建安三十年的武科狀元,因為百原侯說情,被先帝貶謫為商,接手了叁寶齋。”
卿燭聲音清淺,語氣平淡,“原以為找到了他,或許能知道些百原侯謀反的內情。如今他一死,這件事再無一個知情人了。”
“不是還有個頁雲嗎?”卿魅終於開口,“那小子身上帶著百原侯的劍,與他家定然脫不了幹係。”
想了想,她又問:“皇上對洪利本下手,難道他也在調查百原侯謀反的事?”
卿燭搖了搖頭,“聖上登上那把龍椅是曆經了千辛萬苦的,這些年剛剛好些,斷不會去翻這一樁陳年的案子……”
“洪利本與樓萬寶之死尚無定論,這潭水深得很呢!”
“水再深,隻要攪渾了,大魚小蝦都待不住。”卿魅緊跟上前兩步,目光落在那朵海棠花上,抿唇一笑:“渾水摸魚我倒是在行。”
“各宮娘娘皆有賞賜,另外昕嬪娘娘特意送了一柄竹琵琶,說是謝你破了案子,洗清了竹裏館的冤屈。”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西內院正門,卿燭駐步回身,自然地抬手將那朵含苞海棠插入小妹發間,語氣仍是平平的,“明日你還得去宮裏致謝。”
卿魅想起皇後滿臉溫和淺笑,想起皇帝冷冰冰的視線,忍不住雙手一顫,垂首悶了好一會兒,方低低地應了一聲。
卿燭牽著她的臂彎將她向院中牽去,自個兒留在院外,笑說:“父親指了嫲嫲來教你規矩。”
卿魅無語。
叁寶齋前任掌櫃的死訊很快就在涇陽傳開了。
麵對那具形如枯槁的屍體,以及滿臉事不關己的禁軍大統領,陳金水覺著自己的頭又大了一圈。
令尹府外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或是歎息或是湊趣,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
加上炎炎烈日夏風希薄,令陳金水額頭汗如雨下,擦拭的烏青綢帕已經能擰出水來了。
沉默良久後,陳令尹方叫人將屍體帶回去檢查,視線落在沐統領的身上。
“煩請大統領指點,這樁案子查到哪裏才算是嚴查?”
沐懷笠奇道:“大人是辦案辦老了的人,怎麽問起我這個門外漢了?”
陳金水道:“若論查案,本官自認尚可勝任。可要說治國安天下,下臣自當是追隨聖上。”
“既然有人被殺,就有殺人凶手,就該受到律法的製裁。”沐懷笠神在在地道:“我天拓是法製國家,無論貧賤富貴,律法麵前人人平等。”
陳金水一生斷案無數,對律法實在太熟悉了,他也堅信著律法麵前人人平等。
可當他從一個七品小縣官一步步爬到國都令尹,身穿四品緋袍後,才明白昭昭律法除了公平正義之外,更是藏汙納垢的好地方。
“下官懂得了。”
令尹大人微微彎腰,目送大統領遠去,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半空的烈日。額頭的汗水沒有阻礙,滑了一滴進他的眼裏,痛意鑽心。
“大人?”剛把屍體送進去又折返回來的李大光瞧著自家大人對烈日發呆,忍不住上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可剛瞧了一眼便覺雙眼生疼,“您看什麽呢?”
陳金水喃喃問:“你說卿府二小姐也在良辰美景?”
“是。”李大光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訕訕地說:“皇上也在。那家夥,大人您是不知道,當時我領著兄弟們衝進去,差一丟就把冬桐兒帶來了。”
陳金水回過頭看了自己屬下一眼,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到底是沒多說什麽,袖手入了衙暑去。
陳南軻正在檢查屍體。
一把用粗布纏了把手的三寸薄刃在他手中飛快翻轉,割開了洪利本的咽喉,幾滴血珠子可憐兮兮地滴在案台上。
隨後,她從割開的咽喉裏取出一團被血染紅的飯團,遞到了令尹大人跟前。
陳金水往後退了兩步,滿眼猶疑:“噎死的?”
陳南軻撤下蒙麵的布巾,言簡意賅地道:“目前來看是。”
陳金水更加不解了,“是否有強行將東西灌下去的可能?”
陳南軻道:“死者過於瘦瘠,即便生前遭遇了暴行,也沒留下什麽線索。”
“既然是噎死的,當屬意外。”陳金水沉吟著道:“可這意外也太巧了,前腳樓萬寶剛死,咱們還沒查到他頭上就咽氣了。”
“屬下覺著,這兩件案子最大的疑點,不在死人,而在……”陳南軻話說一半,抬手豎起了兩根手指。
一旁李大光訝然道:“卿府二小姐?”
那廂二人皆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陳金水低喝道:“就你能耐。”
李大光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說笑了,有你在這裏,屬下是班門弄斧。”
陳金水無奈,索性不再理會他,招呼了陳南軻往院子裏慢走,問他:“你一向不管活人的事。”
陳南軻道:“三具屍體間唯一的關聯隻有她。”
“樓萬寶死在叁寶齋,而她就出現在叁寶齋;她入一趟宮,玉液池就發生了命案;去一趟良辰美景,皇上就送來了洪利本的屍首?”
令尹大人沉吟道:“雖然有了那根把他們串聯起來的線,可這根線為何會纏上他們?”
“隻要捏住了線頭……”
陳南軻的話還未說完,外頭跌跌撞撞地跑了個差役進來,不等氣喘勻了,說:“樓小青來自首了!”
——
老相爺是吃著葉嫲嫲的奶長大的,她在相府的地位不低,便是老管家也要矮上一截。
加上她已經上了年紀,平素張揚跋扈碎嘴念叨,府上也少有人與她計較。這些年來養的白白胖胖,白滾滾的一張臉上五官都齊平了。
“二小姐畢竟是那樣地方來的,不懂得相府的規矩,沐玉就該好生教著,看看穿的是什麽?頭發也不梳,脂粉也不上,瞧瞧這手指喲……哪裏是千金大小姐,分明是個糙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