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買賣不成
“你……”卿魅舌頭打結，“皇上怎麽會有這個？”
顧羨陽將那枚玉章旋轉著玩，雲淡風輕地說：“搜查洪利本家中時發現的，看著眼熟，想起幼時曾見左相佩戴過。”
卿魅竭力地咬了咬唇，垂首壓低了聲音，“臣女可否用那塊禦賜的金牌，同皇上換這枚玉章？”她說完，微微抬起頭望著輪椅上的君王，眼中含著些許的惶恐與期許。
“玉章與金牌於朕而言皆是可有可無的。”君王一句話說完，便不再開口，隻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似乎對這小小女子的反應很是期待。
知道他是有備而來，卿魅心下一橫，提衣跪下，垂首懇求道：“這枚玉章是亡母生前珍愛之物，懇求皇上垂憐，臣女願意拿任何物件交換。”
“你有什麽？”君王將玉章定在桌上，身子稍稍前傾，將小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是這清白之軀，還是餘生自由？”
縱然常年混跡勾欄瓦肆之間，卿魅到底是個女子，頓時漲的一張臉通紅，牙關緊緊扣著，抬起頭滿麵慍怒地盯著顧羨陽。“皇上就不怕寒了兩朝老臣的心嗎？”
她這句話，終於在君王眼中掀起些微瀾，卻也僅僅是片刻的凝滯，那眸中的笑意便更加深濃。
那枚玉章在他五指間轉動著，好像隨時都會掉在地上粉身碎骨。
“朕的身邊不缺女人，更不缺死人。”君王將那枚翠玉章往袖中一收，眸中微微含笑，“何時令兄出仕，這枚玉章朕便何時還你。”
“皇上未免欺人太甚！”卿魅咬牙道：“您明知兄長不肯出仕的原因，卻拿亡母遺物來脅迫弱小女子。”
“弱小女子？”顧羨陽眯了眯眼，好笑地看著說謊連眼都不眨一下的‘弱小女子’，“這十數年，舉凡輕薄過白樓花魁的，非死即傷，生不如死。你竟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弱小女子？這天底下可沒有哪一個弱小女子，能拿刀在女子臉上劃上數十刀的。”
此言一出，卿魅更是驚詫不已。
似是看出卿魅心中疑惑，顧羨陽接著說道：“他原是個冷心寡情的，卻肯為你大費周折，朕總要看一看，能讓卿家大公子如此看重的異母小妹，究竟哪裏值得他費心的？”
“兄長不過是為寬慰父親罷了。”卿魅輕聲應道。
顧羨陽搖了搖頭，“他是為了給朕添堵。”
卿魅再次無言可對。
門外敲門聲起，有女子在外疾呼：“公子，官府來人要拿冬桐姑姑！”
“陳金水手腳倒是快得很。”君王閑閑地就置評了一句，抬手斟酒，“把洪利本的屍體給他，順道帶一句話給令尹大人，就說叁寶齋的案子，一定要徹查到底。”
一直靠在角落充當背景的沐懷笠這才起身，施禮後方問：“洪利本之死也要徹查嗎？”
君王將將把酒盞擱到唇邊，聞言拿餘光撇著自己的大統領，眉宇蹙了蹙，“殺人之罪你擔得起嗎？”
沐懷笠利索地應道：“臣擔不起，可總要有人擔才是。”
“那就讓陳金水找人來擔。”
沐懷笠應了一聲，退出房門去。
一盞青酒下肚，君王的目光再次落在卿魅身上，又笑著問：“二小姐能擔嗎？”
卿魅狠命地將牙關扣緊了又鬆開，鬆開又扣緊，半晌後，方道：“臣女擔待不起。”
“既然擔不起，就老老實實在相府待著。”君王麵色冷了下來，“老爺子一輩子挺直的脊梁骨，為了你彎了這麽一遭，朕可不希望再看到當朝左相徇私了。”
卿魅低眉沉吟半晌，爾後再次開口：“若父相知道阿娘遺物在皇上手中，皇上又將如何？”
“為著你名入族譜的事，老爺子已經在皇後那處欠下了一個大大的人情，如今一枚玉章便能換他一張老臉，這樁交易很是劃算。”君王笑道：“朕給你指一條捷徑，讓大公子來拿要更容易些。”
卿魅不解：“皇上有左右二相、有霆王、有滿朝文武，何以一定要揪著兄長不放？”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個問題，卻令君王滿臉笑容驟然滑落，眸中寒光涔涔，落在女子臉上的視線如刀如劍，好似立時三刻就要叫她橫屍當場。
這滿朝文武中，有先帝倚重的三朝元老，有自幼教導他的恩師，有他的異母手足……他們的心裏裝著天拓的江山社稷，裝著萬萬臣民的安定，於國於家，都是不可多得的良臣猛將。
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當朝天子的心裏，還裝著那一雙在登基前夕被廢掉的雙腿，裝著那一年枯樹上傲然寒霜的海棠花……
他蔑然地望著跪在地的男裝女子，那冷清倔強的眉眼神情，和卿府那位大公子真是像極了。
他的心中，無端地生出了些許厭惡來，煩悶地一招手，“滾出去。”
卿魅不敢久待，忙忙地起身退出房門。待身後那扇雕花木門合攏，她方渾身一個激靈，額頭冷汗頓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後背也是一陣冰涼。
她抬手用力地擦去額頭冷汗，那腥熱的水珠子卻在她光滑白皙的額角不肯離開。
“喲，二小姐這是怎麽了？”
聽出沐懷笠話中的不懷好意，卿魅忙將眼中惶恐猜疑一並斂去，轉身時已經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勞大統領記掛，不過是君威在上，惶恐罷了。”
“惶恐？”沐統領將兩條眉毛挑的高高的，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你倒是和他一個德行，扯謊連眼睫毛都不顫一下。”他也不再與她閑說，推門入屋去了。
卿魅回身望了一眼緊閉的門，略定了定神，方轉身離去。
剛下二樓，便見到大堂裏公差來回轉悠，院中恩客姑娘皆被擠到一處，中間一顆大光頭甚是亮堂。
看到卿府二小姐，李大光臉上的神情略微地糾結，兩條濃眉緊了鬆鬆了緊，還是上前揖了一禮，卻是無話可說。
卿魅與他略一點頭，便負手往外行去。
踏出良辰美景的那一瞬間，濃濃的日光灑在了一襲黛衣上，令衣身那一朵朵暗紅的曼珠沙華更是耀眼。
身後官差吆喝聲聲，街上攤販叫賣不絕。
放眼望去，亭台軒樓銀杏招搖，幡旗飄飄。
黛衣女子負手信步踱於長街，身處繁華都城，她腦海中閃現的，卻是那間陰冷晦暗的石室，是數年不見天日的度日如年。
“娘……”晃晃烈日下，二小姐輕啟唇瓣，低聲念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