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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良辰美景

  李大光道:“除了卿府那個和牢裏那個,樓萬寶身邊的人也很可疑。報案的樓二聲稱他是一早要去開樓的,可樓萬寶根本沒把鑰匙給他;樓小青說是樓萬寶的義女,實際上就是他對食。”


  “還有個樓大,聲稱案發時在奈何天,可院裏的姑娘都說沒見過他,他卻能說出當日姑娘們的衣著打扮來。”


  陳金水聽完不作聲,隻盯著那幾個字看。


  陳南軻一手捧著茶盞,一手將那方素帕張開,湊上去嗅了嗅,喃喃道:“良辰美景的姑娘們常備這些小玩意兒,可她們所用從來都是燃香生情,怎會叫他給吃下去呢?”


  李大光道:“難道這樓萬寶有特殊癖好?”


  陳南軻搖頭道:“這香是冬桐兒自己配置的,奈何天一人一物從不與良辰美景重複,樓萬寶又從不去良辰美景,他哪裏得來這些東西?”


  李大光:“自然是有人將這玩意兒帶給他,東西既然是良辰美景獨有的,將院子裏的人都抓起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陳金水點了點頭,說:“你帶幾個人,無須明文,隻將冬桐兒帶來即可。”


  李大光點頭去了。


  陳南軻慢條斯理地收起帕子,起身往外走,將邁出門檻,忽然想了事,回頭望著令尹大人蹙了蹙眉,問道:“今兒個初七?”


  陳令尹仍舊看著那幾個洋洋灑灑的字,點了點頭,“大光皮糙肉厚,挨幾下板子也不打緊,何況這一去也未必會怎麽著。”


  陳南軻眉毛糾的更厲害,“左右兩尊菩薩已經惹不起了,大人還要跑到那尊睡佛耳邊敲鑼?”


  陳金水抬起頭,艱難地將雙手扣在身後,笑的眉眼彎彎一條線,“神仙打架,咱們這些凡人摻和有什麽用?”


  陳南軻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想了想,還是有話要說。


  可他還沒將話理順,那廂有人跑來說:“左相爺著人來說,大公子和二小姐病重,什麽時候這樁案子結了,他們兩個的病也就好了!”


  陳令尹仰著短脖冷笑了兩聲,“果然是相爺!”


  ——


  時到了巳時,烈日高懸,千金坊內的良辰美景卻是一派紙醉金迷之態。


  卿魅一身黛色男裝,發束羽冠,靜靜地歪在二樓風廊下。掌可盈握的琉璃花盞不安分地在五指間轉動,烏溜溜的眼定定地瞧著對麵的廂房。


  鋪金撒銀的廂房門口,金龍豎紋的黑底旗子明晃晃地插在窗畔,表麵了屋中主人連個掩飾都懶得打。


  她也算是飽讀古書的,可也著實沒見著哪朝哪代的皇帝逛青樓妓院如此明目張膽,就差儀仗鋪陳鑼鼓開道了!


  “這位公子在找誰?”


  嬌滴滴的聲音自身後落下時,卿魅隻覺懷中一沉,鼻尖盈香,已然是佳人入懷如軟玉生溫。


  她低眉看了看懷中的豔麗女子,咧嘴笑道:“來良辰美景自然是尋冬桐兒,還能找春十三不成?”

  女子扯著娟子在卿魅臉上掃了掃,附到她耳邊低聲道:“可惜,姑姑不陪女客。”


  “在下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卿魅笑著在女子腰上掐了一下,順勢便將一錠銀子塞進她繡花束帶內,“勞煩姐姐說個好話。”


  女子半起身子,將腰間銀錠收入袖中,方拿纖細手指往對麵一指,很是為難:“姑姑今兒在陪貴客,便是我去說了,也未必肯見你。”


  卿魅正待再說,卻見對麵廂房門一開。裏頭出來的人她認識,禁軍大統領沐懷笠!

  兩個人的視線虛虛一對,沐懷笠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就在門口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卿魅長眉一揚,打發了那豔麗女子,起身一整衣衫,信步轉過風廊到沐懷笠跟前,先恭恭敬敬地同他揖了一禮,笑說:“好巧。”


  沐懷笠一身紅紋黑衣襯著黑臉,,瞧她這幅滿不在乎的態度,更覺惱火的很,一聲不吭地回屋去了。


  卿魅隨之進去。


  屋子是三進之所,外間有管樂歌舞,裏間當中坐著當朝天子。壘著各色瑪瑙的翠玉杯子擺了一桌,杯中酒水晃著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波光投射到了君王似笑非笑的臉上。


  卿魅深吸一口氣,上前見了禮。


  顧羨陽手中拎著根竹簽,有選擇地在翠玉杯子上敲過,斷斷續續地連成曲子,與外間舞曲相應和。


  一曲終了,他方擱下竹簽,外間舞女退出,卻有一個黃裳女子拎了壺酒入屋來,先瞧了卿魅一眼,笑說:“公子今兒還帶了朋友來嗎?”


  她說著話,上前將花盞斟滿,擱壺落座,又將卿魅打量一番,見是個女子,又掩嘴笑道:“公子是特特來砸良辰美景招牌的嗎?”


  顧羨陽一身黑底紅紋的束腰衣衫,正端著酒盞要吃,聞言掃了卿魅一眼,雲淡風輕地道:“下次朕把十三帶來。”


  冬桐笑道:“公子要良辰美景關門,不過一句話的事,何須勞動十三姐姐來呢?”她說著話起身福了福禮,又說:“奴家再去給公子取酒來。”


  語畢,她便轉身出門,才到門口,卻被人喚住。


  “在下有些事要問姑姑。”卿魅笑吟吟地揖了一禮,開門見山道:“洪利本可是這裏的常客?”


  冬桐微微一愣,轉頭看了看顧羨陽,見君王隻是吃酒,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笑說:“來我這院的,有幾個是用真名的?”


  卿魅道:“若是尋常恩客,姑姑自然是不費心的,可若貴客臨門,姑姑又怎麽不知底細呢?”


  冬桐將一雙遠山長眉輕輕地一挑,仍是笑道:“真是忘了,奴家還有事,公子自便。”說著,便不再管她,徑直出門去了。


  卿魅待要去追,又想到屋子裏還有一尊大神,隻得將剛剛提起的腳步又放了下去,靜靜地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心裏卻一直在打鼓。

  一盞酒盡,顧羨陽將杯盞擱在桌上,雙手交叉靠在輪椅扶手上,十分愉悅地望著卿魅,說:“你覺得朕對張大江的處罰過重了?”


  卿魅垂首,應了一聲:“不敢!”


  “玉液池的案子是你斷的,凶手是你帶到朕跟前的。涉案七十二人,或貶或罰或死,皆因你一句話。”君王言笑晏晏,聲音卻是冷冰冰的,“二小姐在宮裏宮外,樹敵頗深呐!”


  卿魅猛然抬起頭望著對麵的人,滿臉驚詫與不可置信一覽無餘!

  良久之後,她低下了頭,低聲問:“皇上設下這樣一個局,能否告訴卿魅原因?”


  君王閑閑地斟了一盞酒,拿在手中輕輕地蕩著,濃烈的酒香與脂粉味摻和纏繞。他吃了口酒,仍是笑說:“白樓阡塵是個有骨氣的,藏了你十幾年,臨了倒把一身氣魄給折了。”


  提及亡母,卿魅眸中泛起冷光,“阿娘雖是那樣出身,卻不曾礙著皇上什麽。”


  “一個死人自然與朕無關,可你卿魅活生生地站在朕的麵前。”君王斂容收笑,語氣森然:“你來卿府究竟要做什麽?”


  “認祖歸宗也是錯的嗎?”卿魅抬起頭慘然一笑,“您是九五之尊,黃口小兒到耄耋老翁,哪一個不對您俯首稱臣?高高在上,坐擁萬頃江山時,皇上可曾拿眼角餘光撇過錦衣玉食外,您的子民過著怎樣的日子?”


  “打我一出生阿娘便將我送到義莊去了,她說人世艱難人心險惡,與其讓我在那樣地方錦衣玉食,倒不如與死人為伍,隻要心中坦然,自然不懼鬼魅。”


  說到這裏,卿魅嗤笑了一聲,盈滿了笑意的眸中漸起水霧。她微微將頭往上揚了揚,以一種睥睨的姿態望著輪椅上的君王。


  “我阿娘到死都是白樓花魁,是這天下男人口齒唇間的玩物!身為女兒,在她身前不能有絲毫助益,難道她百年之後,還不能為她掙一個名正言順的靈位嗎?”


  這含悲帶恨的一席話落在君王耳中,不痛不癢,他眼中甚至還有幾分戲謔。


  “孝心可嘉。”君王不鹹不淡地給了四個字後,仍是慢條斯理地吃著自己的酒,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卿魅不知他究竟什麽意思,隻得垂首候在一旁。


  廂房外舞曲熱鬧,樓中姑娘往來迎送,調笑逗趣聲此起彼伏,襯著屋子裏一片寂靜。


  君王閑閑地吃完了一盞酒,垂眼撫著盞上的瑪瑙珠子,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語氣,“洪利本已經死了。”


  “不可能!”卿魅脫口一聲,“洪利本在涇陽也是有些頭臉的,若他死了,怎會如此平靜?”


  可當她的視線落在顧羨陽臉上時,滿腔的自信瞬間土崩瓦解。她雙唇微微一顫,不可置信地問:“是你下的手?”


  一聲脆響,君王袖手將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章擱在桌上。那翠色的海棠刻紋落入卿魅眼中,化成了絲絲驚訝與些許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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