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驗屍
戚良竹不料卿魅話題轉的如此快,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內宮有女衛巡邏,想是凶手擔心撞上,玉液池離殿宇甚遠,又有八個望亭可見,因此不曾安排人手。”
卿魅又問:“這八個望亭是一直有人的嗎?”
“是。”戚良竹沒甚好氣地道:“內宮望亭以單雙號分為兩班,交替著兩個時辰輪班。昨夜子時到寅時正是單號輪班,我已詢問過值班的女衛,她們並未發現異樣。”
“可屍體就是在昨夜丟進這池子的。”卿魅沉吟著轉身望去。
玉液池正臨女牆轉角,隻有西麵與南麵設有望亭,北麵與東麵有十數條小道往內宮方向去,其間有景觀綠植、假山月牆等物遮蔽視野。
“凶手定是用了什麽計策瞞過望亭上的八雙眼睛,又或者……”卿魅說到這裏,卻不繼續說下去,而是轉過頭似笑非笑地望著戚良竹。
戚良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冷著臉說:“女衛都是經過嚴格訓練千挑萬選出來的,兩個時辰的崗對她們而言是家常便飯。”
卿魅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視線在望亭與玉液池之間來回掃視良久,爾後展顏一笑:“把昨夜子時至寅時換班的女衛撤下來,其他四個盯好我,讓她們記下我的行蹤。”她說完這話,便袖著手下了望亭。
戚良竹不知她是何用意,猶豫片刻,還是依言向幾個望亭打了信號旗子,自己也留在了望亭上。
卿魅下了望亭,與一直候在下方的沐懷笠打了招呼,讓他取四張玉液池的細節地圖來,隨後便帶著沐玉在玉液池四周晃悠起來。
等她將玉液池晃悠一遍往湖心亭看屍體時,在池子裏打撈的禁軍又有了新的發現。
“是腰帶與假山石。”沐懷笠將那根濕漉漉的腰帶搭在浮華的屍身上,“看來凶手是利用這兩樣物件將屍體沉入池塘的,看這腰帶上的啃咬痕跡,像是在魚群撕扯下腰帶從屍體上脫落,所以浮出了水麵。”
卿魅點了點頭,表示十分讚同他的看法,又回頭去看涼亭外半人高石塊,蹙眉問:“這樣的假山石宮中多嗎?”
“多如牛毛!”沐懷笠翻了翻白眼,“玉液池附近卻是沒有。凶手大老遠把屍體搬到這裏來,還要回去搬這麽大一塊石頭……”
話說到這裏,他自己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勁,神色古怪地望著那坨石頭:“浮華至少百斤往上,這塊石頭少說也有五六十斤,內宮多是太監宮女,尋常無人能同時搬動這兩樣東西,除非凶手不是一個人!”
卿魅甩了個敞亮的響指,笑道:“或者,宮裏就有這樣的大力士也說不定。”
沐懷笠望著那張笑臉微微攏眉,眼角瞥見戚良竹從竹廊上行來,丟下一句:“我去查查。”隨後溜之大吉。
戚良竹領著三名女衛入了亭來,卿魅便讓她們各自畫出剛才自己的行蹤,隨後將四張圖紙重疊起來,在四人未曾著墨的區域中,尋到了一片重合的地方,正是北麵栽種月桂之處。
她隨即便往那地方去。
隻是可惜,玉液池四周的花花草草早被打撈的禁軍踐踏了不少,即便凶手留下什麽痕跡,也辨認不出來了。
卿魅輕輕一歎,目光隨即沿著羊腸小道望了出去,問隨後跟上來的戚良竹,“這個方向有哪些宮殿?”
戚良竹道:“棠紅路通往宛妃娘娘的棠紅館,半道分出章華路通向玉妃娘娘的玉章殿;竹徑通往昕嬪娘娘的竹裏館,另外這條章宏路通向章宏殿。”
“找到案發第一現場,就能揣摩凶手的意圖了。”卿魅長出一口氣,衝著冷麵女將軍揚眉一笑,說:“凶手思維縝密,很有可能將現場粉飾過,這就要靠戚統領明察秋毫了!”說完,還周轉身體恭恭敬敬地長揖一禮。
戚良竹垂眉瞧著彎腰揖禮的女子,半晌後,方冷冷地道:“二小姐既然攬下了這樁瓷器活,就須得小心謹慎些,別把這瓷器給砸了。”
卿魅抬頭衝著女將軍笑彎了眼,“便是我一個不小心,不是還有兩位統領兜著嗎?”
戚良竹眉頭微攏了攏,到底不再說什麽,轉身去了。
四下無人時,卿魅才問一旁的沐玉:“姑姑有話?”
沐玉略略沉吟片刻,到底搖了搖頭,“既然大公子在場,他未說什麽,二小姐所行便不會有差池了。”
卿魅笑了笑,將雙手袖了起來,微眯雙眼看向了半空烈日,“我畢竟是從那樣地方來的,縱然萬千尊貴加身,也隻是表麵風光,連帶著相府的名聲也受累。這樁命案雖然微不足道,但那麽多命婦在場,我若能破解此案,多少能緩解父親的壓力。”
沐玉卻更為擔憂:“查案畢竟是男子的事,傳揚出去對二小姐的將來也不好。”
卿魅卻是笑了笑,“像我這樣的人,能有當下已然不錯,哪裏還去想將來呢?”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收起臉上笑意,“勞煩姑姑找來紙筆替我記錄。”語畢,她又叫人往內務府去尋了刀具來,自個兒往湖心亭去。
浮華的屍體就擱在湖心亭外,卿魅叫人依著亭中石桌搭了長案,又在四周圍了幔布,叫人將屍體抬到案上。
“死者浮華,女,二十三歲。”
卿魅讓沐玉記下,將浮華的頭抬了起來,“死因是窒息而亡,死亡時間超過五個時辰。腹腔內積水較少,口鼻內無雜物,十指幹淨,衣衫整潔。後腦有不規則的撞擊傷,首飾不見。把她衣服褪下來……”
卿魅一席話說下來,亭中隻剩下了沐玉寫字的聲音。
亭外傳來腳步聲,有人掀開幔帳入內,卻是戚良竹拎著一大包東西進來,將東西扔在案上,‘叮叮當當’地響了一陣。
卿魅翻了翻那包東西,見裏頭工具尚算齊整,十分滿意。那廂戚良竹已經將浮華的衣物都褪了下來,身體很潔淨,因為長時間在水中泡著已經腫脹發白。
“將她的身體翻過來。”
當二人合力將浮華的身體翻過來時,皆吃了一驚。屍體的後腰上布滿了鞭痕,新舊交替,看上去就像爬滿了百足蜈蚣。
戚良竹道:“這是宮中的私刑。用荊棘條抽的,傷口不大但痛入骨髓,打在後腰既不會被人發現,又不會影響幹活。”
“死者後腰有新舊鞭痕。”卿魅同沐玉說了一句,又將屍體翻了過來,從包中取了一把半尺長的宮刑刀來。
戚良竹看了一眼,神色變得十分古怪。卿魅卻毫不理會,兩個手指在死者的腹部按了按,尋了個位置便下刀。
鋒利的刀刃一點一點地割開了腫脹的皮膚,濃黑的血水湧出一點,便被戚良竹用棉布一一擦去。
血腥味、髒腑的酸臭味與汗水味道交織糾纏,形成了難以言說的味道。
“胃裏有酒味,有……”卿魅用刀子從胃液中挑起一條東西,用棉布擦幹了細看,“是還未消化的肉皮。”
她又在胃中翻找了一陣,確認無別的東西後,才又從包中取了針線來,先將劃開的胃縫好,塞回腹中,又將腹部縫上,示意戚良竹將死者的衣物給穿上。
出了湖心亭後,卿魅就著池子裏的水洗了滿手血汙,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蹲在竹廊下,虛眯著眼望著滿池的彩蓮。
身後腳步聲傳來,戚良竹到她身後,涼悠悠地道:“二小姐和屍體很熟呀。”
“和屍體待上十幾年,戚大人也會很了解的。”
卿魅起身正色道:“死前被灌了大量的酒;沒有被綁的痕跡,也沒有掙紮的痕跡,屍體泡在水裏太久了,不清楚是否用了藥。胃裏的東西還未消化幹淨,說明她失蹤的時間並不長,至少在昨日酉時,她還活著。”
“還活著,卻沒有去掌燈,也沒有告假,說明當時的她已經在凶手手裏。”戚良竹沉吟著道:“沒有被綁,說明凶手不擔心她會逃掉,可又為什麽要殺人呢?而且是隔了那麽久!”
“凶手在醜時拋屍,完全避開了望亭和巡邏的女衛,說明他對內宮十分熟悉;他能指揮人拋屍,說明在宮中地位不低;殺人手法幹淨利落,顯然不是仇殺,最大的可能便是殺人滅口。”
卿魅話到這裏,便不再說,隻是拿眼角斜著戚良竹。
深宮裏的爾虞我詐,戚良竹顯然比卿魅更有發言權,“若真如此,這樁案子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她話音剛剛落下,便有禁軍來傳,找到第一案發現場了。
卿魅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微眯雙眼,“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