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訪命案現場
“晌午大公子接二小姐入府,我正給府上送菜,遠遠地瞧過一眼。那姑娘一身黑紅衣衫,模樣身段,和二十年前的阡塵姑娘是一樣的,可見是親女兒了。”
茶樓酒肆人群聚集,一向是新聞趣事泛濫之地,往往是一語激起千層浪。
“像娘有什麽用?她像不像相爺才要緊!”
此言一出,立即引得眾人哄笑,仗著法不責眾,什麽話都往外抖摟。
等著眾人議論過後,起先那個聲音才繼續道:“那姑娘是穿男裝的,要不是聲音聽著是個女孩,隻以為她和大公子是親親的兩兄弟呢。”
“可見你這話是扯謊了。大公子的人品修養,便是京中多少王孫公子也趕不上,她一個鄉野裏長大的女娃娃,還能與大公子並肩?”
“鄉野又如何?當年那位阡塵姑娘,還是從煙塵中來的,誰敢說她差了?”
金碧輝煌的酒樓裏,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推杯換盞之間,當朝左相那一樁陳年風流債被翻到明麵上來,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偏僻一角,卿魅靜靜的握著陶杯,聽著眾人的議論,兩個嘴角微微向上翹著,眼眸中盛著明亮的燈火,十分享受。
“你們聽說叁寶齋的案子了嗎?”
不知是誰問了一聲,整個大堂忽然靜了下來。
眾人互相看了看,然後想要尋找這個聲音的出處,卻隻是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慮與驚懼。
而後,他們默契地低下頭,吃著各自的茶,喝著各自的酒,絲毫沒有討論這個問題的打算。
男裝女子笑了笑,揚起頭,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後,將一錠碎銀丟在桌上,揚長而去。
入夜後的涇陽長街仍舊繁華,文人才子、販夫走卒、王孫貴胄熙熙攘攘,往來絡繹不絕。
女子一身黛衣行於其間,不顯山不露水,直到了叁寶齋之外,她才一閃身轉入後巷之中,攀著兩棵歪脖子樹翻了進去。
因為命案,整個叁寶齋已經被封鎖起來,偌大的庭院中沒有火光,黑黢黢的一片,唯有涼風拂葉穿巷發出‘簌簌’聲音。
卿魅人在庭中,竭力地將眼閉了閉,等她睜開眼時,脖子上一片冰涼。
灰蒙蒙的夜色中,顯露出一個人影來。
月隱星沉,男裝女子垂眉看了看脖頸間的冷鋒,笑道:“同為梁上君子,鬧將起來誰也討不了好,左右閣下蒙著臉,你我權當今日不曾見過,如何?”
“你來這裏做什麽?”
清冷低沉的女音,隔著茫茫夜色傳進了卿魅的耳中。
她眸中笑意愈深,垂於身側的雙手負在身後,一派輕鬆閑適,“我是這樁命案的嫌犯。”
蒙麵女子將冷劍一收,卻是冷哼一聲,“既然是嫌犯,深夜再臨案發現場,嫌疑不是更重了嗎?”
話音微頓,又聽見她說:“不過二小姐有相府做靠山,便是但真殺了人,誰又敢說是你殺的?”
被道破身份,卿魅微驚,隨即不滿道:“閣下知我,我卻不知你,不甚公平。”
那人卻不再理會她,縱身越牆去了。
卿魅兀自在院中站了許久,方袖著手往三重小樓行去。
等她回到相府,卿燭正在女牆外等著她,身旁還有今日新撥給她的丫頭沐玉。
“兄長。”卿魅上前見了禮。
卿燭打發了沐玉下去,往一旁八角亭內去。
亭中兩盞燈火,照見大公子淡漠麵龐,鳳眼微垂,瞧著石桌上一局殘棋。
好一會兒,他方坐下,撚了白子定在一堆黑子間。
“陪為兄手談一局罷。”
卿魅入亭就坐,瞧了瞧黑白懸殊的局麵,微蹙眉頭,“兄長欺人太甚了。”
話是如此說,她還是落了黑子。
卿燭落了白子,方問:“有何收獲?”
卿魅搖頭:“被人捷足先登,樓萬寶刻的印章一枚也沒留下。”
她一隻手靠在石桌上,撚了棋子在指尖把玩,“不過,倒也不算白去。”
“在命案現場的那小子,腰間配著一把短劍。那劍雖不是什麽名品,可那劍上的燙金竹紋,我卻曾經見過。”
清脆聲音響起,白子落在棋盤上,女子抬起眉眼看著對麵的人,淡淡地道:“在百原侯顧憫的府上。”
卿燭沉吟了片刻,蹙眉道:“把你接出來,已令陳大人很不痛快了。若再去要人,隻怕今後他見了我,都得繞道而行了。”
卿魅樂道:“陳大人既不是翩翩公子又不是傾國佳人。更何況,以他那副身板,所到之處必然擁擠,兄長不見也罷。”
卿燭搖頭,“若為了一個小子動權,反倒惹人注目。等案子了結了,自然會放出來,到時你親自出麵也便罷了。當下要緊的,是明日的消暑會。”
聽到這話,卿魅落子的動作一僵,臉上的笑意也凝住了。
卿魅看著她,問:“緊張?”
他笑了笑,“看你今日見父親時的樣子,連我都被你騙了過去。”
卿魅將緊張的情緒略收斂,微微發笑:“我要是不緊張,父親同他們,就該緊張了。”
說話間,她嘴角的笑裏露出了自嘲來,“無端跑出我這麽一個女兒,把他八輩子的風流債都給勾了起來。外頭的人說著好聽,背地裏,還不知道怎麽笑話呢!”
卿燭也笑話:“麵具戴得久了,一時半會兒摘不下來。何況是當著那麽多下人的麵,你也得為父親想想,若正經與你抱頭痛哭,成什麽體統?”
卿魅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笑說:“你們卿家的人,都這麽好麵子嗎?”
眼看大局已定,卿燭將手中白子盡數落入棋盒,定定地瞧著女子說:“別忘了,你也是卿家人了。”
卿魅怔了怔,隨即一笑,起身斂裙向他行了一禮,“多謝兄長提醒,今後,還請兄長多多指教。”
燈火闌珊下,青衫公子抬眉瞧著男裝女子,靜了半晌後才起身,緩步離去,“早些睡,明兒一早還要入宮。”
卿魅應了聲,瞧著青衫男子的背景消失了,才穿過女牆,在內院的主道上久久站立。
她望著中院那座格外璀璨的殿宇,眸光中倒映出一片灼灼光輝,耀眼明媚,令她一張本就不俗的臉,在燈火的映照下分外動人。
翌日一早,不過卯時一刻,卿魅便被喚了起來梳洗,至卯中時刻方出門。
沐玉領著兩個小丫頭隨行其後,另有拿傘、衣、鞋、冰爐等一應動用家夥的兩個婆子跟在後頭。
一出女牆,就瞧見卿燭在不遠處的涼亭裏侯著。
因是入宮,今日的他著一身白色對襟正裝,裏衣襟口與外袍袖口都繡有銀杏落葉,衣身點綴著幾片青色的羽毛。
“兄長。”卿魅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卿燭將小妹打量一番,眸中神色有些複雜,直到後頭婆子提醒,才道一聲:“走吧!”
隨即,他自然地牽起卿魅的手,一路往外行去。
卿府門口早有一輛飛鳥投林的白帳馬車侯著,後麵綴了兩輛藍帳簡易馬車。
眼見主子行了出來,車夫連忙將擱在前榻的墊腳蹬放下,迎著公子小姐上了車,方收起腳蹬駕車悠悠而行。
沐玉與兩個小丫頭隨後一車,那兩個婆子又下一車,三輛馬車不疾不徐地向皇城方向駛去。
“皇後乃是天下女子之典範,此番你能認祖歸宗,全靠她深明大義。”
卿燭的聲音和著‘嘎吱’‘嘎吱’的車軲轆聲,是他一慣溫和謙遜的語調,“規矩可都學全了?”
卿魅莞爾,“兄長放心,好歹是卿家的女兒,不會給你丟臉的。”
卿燭卻不如她這般樂觀,繼續低聲囑咐:“我是外男,不方便陪你入內宮,有事多問沐玉。她是府裏的老人,從前跟著母親時常入宮,也懂得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