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中一點紅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那熟悉的鬧鍾聲吵醒了程俊。
“時間過得真快啊。”雖然是剛睡醒，但是程俊仍然記得昨天晚上睡覺前所看到的東西——一切東西都安安靜靜地躺在原位上，有所區別的，不過是清晨的陽光和白色的燈光。
今天的程俊沒有宿醉，所以很快就起來了。洗漱完畢之後，很快，他就穿好了上班需要的服裝。剛穿好襪子，樓下就傳來熟悉的聲音：“起床了嗎？下來吃早餐啦！”“來啦！”
剛下樓，程俊就看見他他爸爸坐在餐桌上，眼睛看著手機上視頻。程媽也坐在餐桌的另外一邊，眼睛看著她的手機。程俊沒有出聲，直走到廚房，看看今天有什麽吃的。今天吃的是粽子，看上去很熟悉，聞起來也是熟悉的味道，應該是在樓下不遠處的那家早餐店買回來的。
每一樣東西都有屬於它自己的含義，而對於不同的人來說，又有特別的意義。就好像眼前的這隻粽子，在中國人的世界裏，是端午節的象征，也是中華傳統文化裏麵包容、謙虛的象征；而對於程俊而言，“粽子”這個物品承載著他的整個學習階段的回憶。
想當年還是騎單車上學的時候，程俊會在路邊，用那珍貴的兩塊錢，在早餐店買一隻粽子，剝開粽子皮之後，一邊踩單車一邊吃著這份珍貴的美味。那時候年輕的他，單手騎單車，另外一隻手拿著粽子往嘴裏送。現在想想，這是多麽危險的事情。那時候的他很貪吃，一邊吃著東西，一邊低頭看著塑料袋裏麵的食物，要是有什麽東西擋在路前，或者前麵有逆行的車輛，稍不留神，就會撞上去。而程俊又是單手操控著單車，一旦發生什麽碰撞，後果不堪設想。
看著眼前的粽子，此時的程俊依然回味的當年的時光。他用雙手熟練地剝開粽子的葉子，隻聞到粽子飄出來幽幽的綠豆香、糯米香、粽葉香，還有肉的香氣。忍不住了，他馬上一口咬了上去，然後慢慢走到餐桌上，拉開椅子坐好，眼睛卻一直盯著粽子裏麵的那一塊肥肉。
這個時候，程爸看著手機，程媽也看著手機，程俊吃著珍貴的粽子，整個屋子裏十分安靜。但是這種安靜，讓每個人都感到自在。因為現在在場的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不安靜的——程爸被手機上的新聞吸引，心裏默讀著新聞；程媽被手機上的廣場舞舞蹈所吸引，心裏正在熟悉舞蹈的節拍；程俊就不用說了，他正在享受著手中的美味，心裏想著，為什麽這家店的粽子從來不放五花肉，放的都是肥肉呢？三個人都各自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仿佛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吃完粽子之後，程俊一邊扔掉手中的垃圾，一邊舔了舔嘴。正當他走到程爸身邊，拿餐桌上的紙巾時，才發現兩個人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你吃東西了嗎？”程俊對著程爸說。程爸按下手機的鎖屏鍵，然後放下手機，回道：“吃了，吃降壓藥的話要先吃點東西。”程媽看到兩人說起話來，也抬頭看著兩個人，說了一句；“你爸早就起來吃東西了。今天早上去菜市場的時候路過那家早餐店，想起你說過好久沒有吃粽子了，今天也不想做早餐，就買幾個粽子算了。這麽晚才下來，你的粽子都涼了。”
程俊的心裏突然又有點不愉快，他感覺程媽總是埋怨自己起得晚，起得晚，起得晚。對於程媽而言，起床起得晚意味著“懶”。對於一個能夠早上7點外出菜市場買完菜，並且安排好早餐的家庭主婦來說，程俊起床的時間確實是比較晚了。聽到程媽的話，程俊心裏雖然不愉快，但是他沒有回應。他有時候會不理解，為什麽這種話聽了幾十年，自己還是沒有放下來，還是會觸動呢？
“降壓藥又沒有了，今天要去社區醫院拿藥。”這句話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說給程俊聽的。程俊感覺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但是，他不知道怎麽回應，隻好“哦”了一聲。這時候，程媽問：“醫院現在多人排隊嗎？最近得高血壓的人越來越多了，聽說隔壁的老趙也是要吃降壓藥的。”“當然多啦，昨天我在樓下士多買東西的時候，碰見以前的鄰居章叔，他說他也高血壓了。”程爸回複。程媽又說：“還是要多點運動啊，跳跳廣場舞多好。”程俊聽著他們的聊天，默默地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上班所需要的東西。
這一切，看著平常，卻讓程俊本來平靜的內心泛起了漣漪。
對於程俊而言，程爸是一個很古怪的人。在程俊很小的時候，程爸很努力地去工作，以至於在程俊的童年記憶中，程爸幾乎是沒有時間出現的，父親這個角色，甚至可以說，是不存在的。父愛？連父親的人都見不到，還談什麽父愛呢？
而程媽是一個家庭主婦，一直照顧著程俊的起居飲食。程媽的文化水平不高，沒有辦法指導他學習上的功課，她嘴上總是說：“我真的不會這些，也不會教你，我隻會搞搞清潔，做做飯給你吃而已。”雖然幫不上學習的忙，但是程媽陪伴了程俊整個童年。她認為，教導孩子，隻要他勤奮，不偷懶，用心工作，不要害人，身體健康就好了，其他的就不強求了。程俊深受這種教育的影響，於是乎，他很努力，很用心，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學習上。但是在他眼中，他的這種努力似乎得不到程媽的認同，因為程媽總是說他懶，說他不夠勤奮，說他和不知道什麽人喝酒熬夜，傷身體。
程爸有一個習慣，他隻會吃家裏的東西，從來不會外出聚餐，有空的時候也不會外出跟朋友聚會，自然，身邊也沒有多少個“朋友”。程爸總是認為，出去吃飯，別人有機會就會勸你喝酒抽煙，然後騙你的錢。這樣的行為，好處就是，程爸沒有一點的壞習慣。抽煙、喝酒、打麻將，這些壞習慣，程爸一項都沒有。而其壞處就是，這個人很悶。整天坐在家裏，聊天的對象就隻有程媽和程俊。老一輩的男人總是帶著一定不可一世的權威，所以，程爸經常說話“諷刺”程媽，說她做菜難吃，說她整天在家裏跳舞吵著他看新聞。
“但他從來不想想自己身上的問題。”程俊是這樣評價他父親的。在程俊眼中，不去深入了解一個行業的規則，不去熟悉某個事物的發展規律，就妄加評價，這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所以在他眼中，程爸是一個很古怪、很不可理喻的人。一個從來不做飯的人居然可以教一個做飯幾十年的人如何做一道菜，而且批判這個做菜的人如何如何，這不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麽？
印象當中，程爸也是一個強人。隨著經曆的事情越來越多，接觸越來越多社會上的人，程俊是理解當初為什麽他的父親整天都消失的。因為在這個社會裏麵，活著太難了。所以在心裏，他已經原諒了自己的父親，並且理逐漸解他的當初的處境。當他聽到父親的降壓藥吃完了的時候，他心裏有一絲難受。畢竟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東西就是時間，在你不經意之間就帶著了你身邊珍貴的東西。當年的那個強人也有年老的時候。
回過頭來，又到了趕公交車的時刻了。程俊用手機查了一下公交車的情況，便踏上了上班的路途。
“今晚回來吃飯嗎——”正當程俊準備出門的時候，聽到程媽的喊叫聲。“不知道，下午發信息告訴你吧。”
當天空下起雪的時候，整個地上都是白色的。當然，程俊的家位於南方，到目前為止，程爸都沒有見過下雪，而程媽在旅遊的時候見識過下雪的景象。在地上，人們為了不滑到，會在人行道上鏟雪，將雪鏟到一旁。這時候，原本白色的雪會粘上灰塵，堆積在雪上。
但是你能說雪本來就是灰色的、髒兮兮的嗎？灰色的、髒兮兮的隻是那些原本屬於地上的灰塵和髒物。而雪的本身，依然是幹淨，雪白的。如果你在地上看到紅色的雪，你能說雪世界上所有的雪都是紅色的嗎？顯然不行。要了解雪的本質，你就要多了解雪，多看雪。。
人，就好像純白的雪，一生下來，都是純潔的。隻不過因為不同的經曆，才有了不同的變化，這些經曆就像是不同的染料，總會把人染成不同的顏色，所以社會上有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但你要多聽，多接觸，你才會看到這個人中“雪白”的本質。
在這一家人裏麵，程俊可以說是性格孤僻，程爸可以說是性格古怪，程媽可以說是一個令人厭煩的人。但隻要你仔細跟他們相處，你就會發現，他們的本質，其實是雪白的，隻不過在他們的性格中，有一抹鮮豔的紅色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