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點一線
程俊是一家自閉症患者康複中心的康複理療師，他的工作內容是對自閉症患者進行康複理療，並且對家屬進行心理疏導。在他從事這項工作的十年來，接觸到許許多多的自閉症患者的家庭。“自閉症兒童的天使”這個稱號，真的是來之不易的。
自閉症患者的病因，科學界一直沒有搞清楚。但程俊很清楚的一件事是，當一個家庭出現自閉症患者時，所帶來的負擔是巨大的，無論是從經濟上，還是精神上說。所幸的是，他接觸到的哪些自閉症患者的家屬，大多都保持這樂觀的心態。他們將自閉症患者送到康複中心時，滿臉都是憂愁，因為他們對這個病的了解不深，而送他們過來康複的原因，隻是希望他們能夠學會跟人打招呼，看懂一些字，說幾句話，僅此而已。至於能否讓患者發生奇跡，全憑天意。
而程俊則是自閉症患者康複領域的高手。他所擁有的，除了自閉症鑒別、理療等專業的知識之外，更多的是與患者家屬溝通的技巧。他能夠深切地理解，當一個家庭出現這種情況時，對與不同的家屬，有這不同的意義。有的家屬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有的自認為命運對他不公平，有的認為不能放棄，還有的會將怨氣發泄在患者身上。
這些年來，程俊可謂是見盡了人性的百態。所以他能夠知道，對著不同的家屬應該用不同的方式去相處，程俊認為需要以更加積極樂觀的視角去看待每一個家庭。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隻要這些家屬將患者送過來，他們都是不想放棄這個親人的，都是對患者心裏存在希望的。所以，隻要放大家屬的這一點觀念，適當縮小家屬的焦慮、悲觀情緒，事情往往得到好轉。而更關鍵的是，患者的主要照顧人是其家屬，處理好家屬與患者之間的溝通問題，對彼此都有極大的好處。
程俊的價值在於，他能夠一方麵利用自己專業的知識和豐富的經驗去和每一個患者溝通，使得自病症患者根據自身的情況往好的方向去康複，另一方麵也能夠調動家屬積極的情緒，引導家屬發現患者的良性改變——無論這種改變在常人的眼裏是多麽的微不足道，從而提高他們接納患者的動機，促進家屬和患者一起良性互動，進而改善他們的關係。
所以，經過和程俊的相處之後，大部分的患者及其家屬，都非常喜歡他。隨著好評度的不斷增加，他逐漸被外界稱為“自閉症兒童的天使”，而他總是覺得，自己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和實踐的地方，這個稱號對他來說，可以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
有陽光的地方，總會有陰影的存在。程俊的這種“提高家屬積極的情緒”的做法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行之有效的，但也有無用的時候。當某些家屬極度悲觀、或者家屬自身有某些社會性問題時，也會有悲劇的發生。這些經曆在程俊的身上也存在。程俊也曾經被家屬唾罵，也曾經被哭的稀裏嘩啦家屬嚇得驚慌失措。他也有無助，彷徨，不知道怎麽做的時候。
他很清楚，自己其實是一個情緒垃圾桶，接收來自患者、家屬的情緒垃圾。但是他的技巧高超之處在於，更貼切的形容應該是習慣，能夠隨時隨地保持中立的態度，用理性的思維把這些垃圾進行分類，中轉，再處理。久而久之，他知道怎麽去處理別人扔給他的各種各樣的情緒垃圾，也知道怎麽麵對自己的情緒垃圾。
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難道他就沒有生氣的時候了嗎？當然有，難道他就沒有怨恨的時候嗎？當然也有，隻不過他能夠靈活認識和處理自己的負麵情緒而已。所以時間長了，程俊變得越來越理性。
今天是周一，按照中心的規定，早上是例會，下午是各自領域的工作。程俊的工作已經從最開始的一線，逐漸轉到督導其他新手老師的崗位了。當然了，遇到一些比較棘手或者奇怪的案例，他也會親自上場。
他看了一下會議內容，也是和往常一樣，先是各部門匯報上周的目標完成情況、反饋遇到的困難、優秀案例的分享等。雖然這些內容都是固定的，但是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情況發生，例如新的案例，新的應對方法等，程俊也很喜歡聽不同案例的分享。
他叫來了實習生周美青，讓她準備一些資料。周美青是個活潑的大學畢業生，臉上總是掛住笑容，走起路來總是蹦蹦跳跳，十分喜歡蹦蹦跳跳地去工作。但是一坐下來，就會玩手機上的網絡遊戲，工作上也是經常拖拖拉拉。程俊提醒過她，讓她提高一下工作效率，並且注意一下形象和行為舉止，但是她依然不改。經過商議之後，在實習期間，周美青都在前台接待崗工作，畢竟這種活潑的性格會給前來谘詢的患者家屬帶來一絲喜悅。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之後，程俊的同事杜斯回來辦公室了。杜斯匆匆忙忙地跑進辦公室，由於身形比較胖，小跑起來動靜也不小。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後，馬上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再放下公文包。氣喘噓噓地看了一下表。程俊心想：“明明通知了要開會，這胖子還敢遲到，等下肯定又說去個廁所，然後待個十來分鍾吧。”果然，杜斯放好個人物品之後，隨手拿了幾份不太重要的資料，攤開，放在桌子上，然後就出去了。經過程俊的位置時還笑嘻嘻地跟他打了一下招呼。
開會前十分鍾，柴欣又發來一條短信息，內容是一朵玫瑰花的表情。程俊現在的心思都放在會議的內容上，所以他回複道：“準備開會了，親愛的，等下聊”。馬上，對方發來一個“ok”的表情。
果然，開會前的十分鍾，杜斯才從廁所裏麵出來，一邊走一邊搓著肉肉的大肚子，大聲地說：“哎呀，今天吃錯什麽東西啦，又拉肚子了”。那音量，練樓下保安都聽到。沒有人知道杜斯在衛生間裏麵做了什麽，祝願他去完衛生間能夠減輕幾斤體重吧。
這時候，程俊的手機又收到一條信息：“兄弟，昨晚開心嗎？今晚要不要繼續？你分享的故事太有趣了我還想聽，哈哈哈哈”隨後附上一個“壞笑”的表情。定睛一看，原來是陳衝發來的信息。“我昨晚分享的故事？我分享什麽了？哎，完全不記得了。”程俊想起今天早上的經曆，特別是那種可怕的味道；又想起在公交車裏麵柴欣說的話，決定選擇無視他，繼續處理手頭上的工作。
今天的會議裏麵，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都是一些也沒有什麽能吸引程俊的案例分享。有趣的是，杜斯好像差點睡著了，然後突然間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噔”的一下跳了起來，由於動作太大，把自己的水杯翻到在地上。隨後，散會，到飯堂吃午飯，午飯的時候，程俊拍了一張飯菜的照片給柴欣，跟她分享今天吃的飯菜，而剛好，柴欣也發了同樣的照片給他。隨後，程俊回複陳衝說：“不了不了，明天還要上班。”隨後陳衝回複道：“哎呀，我還約了兩個可愛的妹妹來聽你講故事呢，好吧，看來隻好由我來對付她們了。”程俊笑了笑，沒有答複陳衝。“故事？我昨晚講了什麽故事呢？算了，應該不是什麽要緊事吧。”便繼續吃著飯，用手機和柴欣聊天。
下午也是如常地工作，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隻是某間課室中依然傳來熟悉的尖叫聲。程俊知道這是某位學員發出來的。在這裏，所有的自閉症患者都被稱為“學員”。
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時間了。下班前半小時，杜斯依然準時地去廁所了，直到下班前2分鍾，他才出現在辦公室裏麵，並且準時離開。程俊和同事道別之後，程俊像往常一樣，趕上了公交車，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上車的那一刻，程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眼睛上的光芒也是失去了影蹤，也許是因為勞累，也許是因為無聊。。
回家路上的景象，也是如此的熟悉。他給媽媽發了一條信息：“今天晚上回家吃飯的信息。”隨後便閉上了眼睛，想拒絕這些景象進入自己的腦海裏，但是事與願違，他總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車窗外的一切。他想拒絕，他想讓自己的頭腦清空，但是這該死的頭腦，總是能夠源源不斷地接收著這些重複、無聊的信息。
這一刻，程俊想要自由，他想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離開這份熟悉的工作。但是自由的代價太大了。回到家，吃過晚飯，程俊又就像往常一樣，一聲不向地回到房間，與柴欣聊聊天。到了十一點，關掉手機，關燈，關上雙眼，結束這三點一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