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昔飛快跑出醫生辦公室,正趕上向宇帶著呼吸機,心跳監測等設備被之前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推出來。
向媽一隻手扯著向宇病床頭扶手,另一隻手扒拉著門框,“不行,別帶他走!我不同意了!不同意了!”
推著病床的醫生不敢也不好用強,隻能為難地看著她。
念昔一點都不想勸,她站在病床旁,不斷的用手撫摸著向宇的臉,目光一寸寸掃過向宇飽滿的額頭,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不再紅潤的嘴唇,仿佛要在這短短時間內把他分毫不差地刻進自己心裏。
向爸這時簽完字已經出來,他幾步上前抱住向媽的腰,把她從地上拖拽起來靠在胸前,緩慢但堅定地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從病床上掰開,“我已經簽字了,安心送他走,不要哭喊。”
“不行,我不願意了!老向,算我求你了,醒不過來沒關係,我守著他。”向媽努力地又把手掙脫開放回去。
向爸讓向媽和自己麵對麵,“我不想嗎?小宇已經確定無望,最終腦死亡也就是一小段時間,到時隻有一具冰涼的屍體。現在我們還能保留他鮮活的器官!你不明白嗎?”
向媽頭發都搖得亂七八糟,“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就想留著他!”
向爸突然放開向媽胳膊,“你一點都不了解你兒子嗎?他是個落子無悔的人,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他從不輕言放棄,但若沒有希望,也從不盲目一意孤行。”
眼淚在向媽臉頰上流淌,文青雅覺得什麽都沒意義了,心上一空的同時手也一鬆,病床被推動了。
念昔隻聽著後方的哭聲隱隱約約模糊,也許是隔得遠了,也許是她心思空了。病床走,她也陪著走,隻希望這條走廊還能長些,再長些,這樣時間就能再多一些。
“阿宇,我陪你走最後一段,你開不開心?”念昔自顧自地說著,“你看你,認識六年,從沒食言,還給我畫了那麽美的生活遠景,結果呢?高考還沒開始就什麽都不管了?你是個大騙子呢!騙我鬆了口,騙我將來有多好,為什麽不一直騙下去呢?留我一個人,怎麽辦呢?我很害怕!”念昔抹了一把眼淚,抬頭看著近在眼前的手術室門,也不再顧忌周圍人,第一次勇敢地深深地吻住了向宇的嘴唇,又將唇移開,在向宇的右臉上摩挲了一下,“阿宇,再見!”
“吧嗒”,帶著口罩穿著手術服的李然在門關上一瞬間深深看了淚流滿麵的念昔一眼。
手術室大門被關上,念昔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已是黃昏將至時,念昔迷迷糊糊睜開眼,掙紮著想爬起來。
“你慢點,醫生說精神耗損太大,又沒吃飯,得好好休息。”是靜芝和劉雨,一人一邊扶著她的胳膊,讓她斜躺著。
“阿宇走了。”一句話後念昔再無言語,目光呆滯。突然像是被什麽刺激紮了一樣,下床跑出了病房。
“念昔,念昔,你等等。”沒反應過來的靜芝兩人趕緊跟著追了出去。
“哐當!”坐在辦公室上填寫文件的李然被驚得鋼筆劃出了一條線,他抬起頭,看見念昔,本來準備訓斥的言語收了回去。
“我還是想問問,阿宇的器官去哪兒了?”念昔不知道現在的她情狀嚇人,兩天之內沒吃沒喝,臉頰白得像個鬼,隻剩下向宇最喜歡的眼睛還能看到屬於花季女孩的一點神采,但此時也隻有一束像鬼火似的目光直愣愣地看著李然。
“你······”剛想說什麽的李然被跟著追來的靜芝兩人打斷了。
“你還有力氣跑,看看你自己,跟鬼一樣了。向老大在,他會允許你這樣?!!!”劉雨又氣又急。
念昔聽了,身子像被冷風吹過似的,瑟縮一抖。“器官捐獻給誰了我知道不能告訴我,可是去了哪兒能說嗎?”她仍舊執拗地看著李然。
李然心中暗歎一聲,看了眼劉雨靜芝二人,後者馬上心領神會,退了出去並帶上了辦公室門。
“我可以告訴你去向,但也僅止於這間辦公室內。眼角膜給了向宇爸爸的部下,這個你知道。肝髒,肺和一個腎給了我們本省的患者,剩下的器官被我師兄帶回了武漢。他很了不起,你們也是,救了很多人。”
“謝謝。”念昔轉身走了出來,靜芝和劉雨擔憂地看著她,“沒事的,你們回去吧,馬上要高考了,別耽誤時間了。沈青衣呢?”
劉雨支吾了一下,“和向叔叔,向阿姨去火葬場了。看你當時暈過去了,向叔說不用叫你了。他們說火化後直接去公墓。”
“哦,你們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念昔很堅定地看著兩個好友。“我不會有事,你們放心。”
看著不放心離去的好友,念昔挪步到洗手間,一點點地把自己收拾幹淨,關上病房門,準備離開。
“你要去哪兒?”念昔回頭,是李然醫生。
她點點頭,“我去公墓。”不解為什麽他要叫住她。
看著對對麵女孩狐疑的眼神,想起剛剛接到的向宇爸爸電話,李然開口說:“向宇爸爸要我留住你在醫院休息,如果實在不行就送你去公墓。”
念昔哭笑,“向叔叔和阿宇一樣,都是說的少做的多。不用了,我家阿宇氣量小得很,我自己去他才高興,不過謝謝你。”
看著遠去的念昔,身影被逐漸西下的太陽拉長,李然有一種感覺,那個叫向宇的男孩子和她相遇太早,用情太深,情斷太突兀,這個小女孩終其一生可能很難再重新開始一段情感了,將來說不定還會因這段青春傷痕錯過許多其他。
起初作為局外人的他都驚訝,如今高中生的情感竟然已經如此成熟?這幾天發現可能這還真是個特例,隻是可惜啊!
李然的感歎對於念昔來說她當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現在的她,走在通往向宇即將長眠的地方。
“別哭啊,念昔,眼淚收起來。心疼你眼淚的人既已不再,眼淚就無意義了。”一步步的距離丈量,一幕幕回憶翻滾,在近似於精神淩遲的回想中念昔到了公墓。
十幾分鍾後,雕塑一般立在公墓大門口的念昔等到了掛著部隊牌照的車,“吱~~~”車子停下了,車窗被搖了下來。向爸紅腫著雙眼,“上來吧,念昔。”
踏入車內的念昔第一眼就看到了向爸手中的骨灰瓷罐,“能讓我抱著嗎?向叔叔?”
“行,你抱著他高興,比我們抱好,你抱好·······”向爸把瓷罐小心翼翼遞給了念昔。
念昔想起冬天自己手冷時,向宇總會趁著沒人注意把她手塞到懷裏捂著,“阿宇,你冷嗎?我捂著你。”念昔心裏默默念著,“我知道你不怕黑,但我怕,所以就當你陪我走,總有一天我會來陪你的。你記得不要走得太急,最好就等著我,我怕自己來得慢,別怪我!”
公墓位置也是臨時選的,雖然有點靠邊,可是挺巧,旁邊有幾簇長成的野梔子花,淡淡的清香環繞著,奇跡般讓眾人心情平靜了許多。
準備放入瓷罐時,念昔突然對向爸說:“我可以帶點阿宇的骨灰嗎?”
向爸似乎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回不過來神,向媽倒是摸了摸念昔的臉,“去吧·······”
念昔掏出她在醫院拿的一個裝藥丸的紙袋,很小心地撮了半袋骨灰,封好,把瓷罐鄭重其事放入墓地中,紙袋緊緊捏在手中。
第一鐵鍬的土被蓋上瓷罐時,向媽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念昔先自還能強挺,看著瓷罐最後一點被黃土掩蓋,她還是一軟癱倒在墓地旁。
初夏黃昏的風帶著暖,可念昔隻感到了冰水沒過身體的冷,金色光線照耀之處都成了滿眼的荒涼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