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爸回來得很快，跟著回來的還有那個勸導向爸捐獻器官的醫生朋友。
“嫂夫人，你好，我是李然，腦外科主任。小宇的搶救是我負責的。”李醫生很簡潔地介紹了自己。“謝謝你們願意捐獻器官，小宇很年輕，身體狀態正是最好的時候，這時候說再多的話也比不上我內心的敬佩和感激。”說完這句話後，李醫生推了兩步，給病房裏麵的三人深深鞠了一躬。
“不用這樣，我們當不起，給小宇吧。”向爸側身避開了。“我希望兒子能感受到。”
李然看著眼前三人，有點艱難地說：“我師兄已經在從武漢趕來的路上了。器官摘除和移植也需要時間，我們到時候也會準備一個儀式。你們要不再去看一看向宇吧。”
向爸向媽點點頭出去了。念昔想了想對李然說：“我能知道他的器官最終會去哪兒嗎？”
李然沉吟了下，“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我理解家屬的心情，但是也需要問下被捐贈者意見。我們國家現在沒有明確關於器官捐獻的係統和流程。以前的慣例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隻能保證器官一定用在最需要最合適的病人身上，不會浪費向宇和你們的愛心。畢竟像你們這樣願意主動捐獻的現在幾乎沒有，除了我們醫學界自己的人。”李然說完後，再次匆匆離去。
念昔木木地挪動著腳步來到了向宇的病房，她想堅強一點，再來看看他。
“丫頭，進來。”向爸抬頭叫她。
還在遊離的念昔終於回過了神，疾步走到病床前，現在的向宇就像疲憊過後正在休息所有年輕男孩，隻是呼吸更輕。
可是念昔很清楚他不會像童話裏的睡美人一樣，王子一親吻就會醒過來，她就是給再多向宇曾經想要的親吻，他也不會再醒了。
“阿姨，我們打盆水給阿宇擦擦臉吧。”
向媽一聽趕緊點頭應是，“是的，是應該好好擦擦，他平時那麽講究的一個孩子。”半伏在床邊的向媽起身就想去打水。
“我來吧。”站在後麵的向爸拿著盆子去了洗手間。
向媽接過熱水和兩條毛巾，遞給了念昔一條，“小宇啊，媽媽給你擦個臉，你不要煩啊。媽媽，媽媽是最後一次能和你這樣親近了。”
溫熱的淚水滑落在向宇臉上，向媽又用毛巾輕柔地拭去，“我一直想著要高考了，我知道你想報考s市這邊的軍校，我等著你來呢。可能你不會願意看到我，但那沒關係啊，媽媽知道你已經成為了一名男子漢，你會擁有想要的生活，幸福的家庭。我寧願你生我氣，總不理我，也好過我可以這樣親近你！”
念昔不好也不願在放縱情緒，她知道阿宇如果像以前那樣健康，他會很高興自己為他掉眼淚，擔憂愁苦等等等等。隻要這個情緒是念昔因為他而產生的，他都會開心滿足。
可現在的情況截然相反，若是阿宇曉得是自己讓念昔這樣傷心痛苦，恐怕一直會很自責。
哪怕向宇沒有意識了，念昔也不願意讓他承擔任何不好的情緒。
“你寵了我六年，臨了我應該做些什麽，阿宇，你得告訴我！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很害怕！”隻要一想到現在摸著的這雙手從今天某個時刻開始就會變得冰涼僵硬，念昔就忍不住把向宇的手抬起來，放在自己頭頂，她蹭了蹭，仿佛這樣下一秒他就會順勢從病床上起來，“嚇著你了吧！”
可惜，念昔也清楚這不過是臆想。她把向宇的手又貼在臉上，不時將自己的唇映在他手心，“再給我一些力量，阿宇，我怕將來走不下去！”
再長的告別也是告別，總有結束的時候，下午2：40左右，李然帶著三四個醫生急急忙進了病房。
念昔不自主地站了起來，她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慌張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下意識求救般地看著向爸，半吞半吐，“叔叔，叔叔……”
“到時候了，是嗎？”向爸聽不出聲音高低起伏地問，隻有念昔低頭時才發現他拳頭緊握，手麵上青筋迸發。
“恩，這是紅十字會和醫院的相關人員，他們會給你們做一些說明，然後可能還有一些表需要填。”李然對向爸解釋。
“可以，我們出去說吧，你們倆誰跟我過來？”向爸問。
念昔看了看癡癡的向媽，忍住想待在向宇身邊的衝動，對向爸說：“叔叔，我和您一起去。”說完又親了親向宇手心，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在床上。“阿姨，我去了。”她又對向媽說了一聲，後者恍若未聞。
“你來吧，讓小宇媽多陪他一會兒，他們母子相處時間太少了！”
進到隔壁屋，李然拿出來一張表，之前和他一道進門的一位醫生說話了，“向宇爸爸嗎？您好！首先向您致謝！”他也鞠了一躬。
“我是李然的師兄，現在在同濟醫院工作，我和他的導師是我們國家最早進行器官移植研究和手術的醫學先驅。對於您兒子的器官捐獻行為，我導師也托我向您致敬。”
向爸搖搖頭，“不需要，真的。我現在還要做些什麽嗎？”
李然看了下師兄，拿出來一張表格，是一份人體捐獻器官誌誌願書，“向爸，如果確定了，您還得填一下這份文件。”
向爸接過文件，他在選擇欄裏按順序勾選——角膜、心髒、肝髒、腎髒等，快速而堅定。當他快填完表格時，向爸突然有點猶豫。他看向念昔，“我們是不是應該給小宇至少留一個器官？”
這個問題對念昔來說也是無法回避之沉重，她躊躇，混亂，也不知該說什麽。甚至剛剛向爸在勾選的時候，她都有衝動想抓住筆讓他停下來。
“算了，丫頭，給你壓力幹什麽呢？”向爸喟歎一聲，繼續勾選了所有的主要器官。念昔在看到向爸簽下名字的那一刹那，心中響起了一個詞——“咫尺天涯”。
向爸和念昔走出房間，李然跟隨在後，“手術室已經準備好，我們五分鍾後過來。”
“丫頭，我其實有想過要不要給小宇留一個，不過李然給我說了等器官的病人狀況。一想可以救一命，我就決定捐了。”
“您沒做錯，叔叔。”念昔安慰著比誰都傷心，但比誰都能強撐的向爸。
“至少他在世界上留下了一些東西，我們的心不再空蕩蕩的。”向爸看著醫院窗外青翠挺拔的大樹，盛夏將至，生機盎然，隻有小宇走向了輪回的反方向。
“回去一起送送他吧！”一聲哀泣是這個鐵血父親為兒子留下的最後一次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