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移花接木
徐蕎離開之後,徐芫走到佛前,將姐姐之前插在爐中的香掐滅了,看著悲憫眾生的佛相出了會神。
離開佛堂,她來到後頭自己獨居的小院,院門前,穿著灰色布衣的女人正踮著腳尖,拿手裏的毛撣子掃掛著簷角幾縷新鮮的蛛絲。
聽著動靜,她轉過頭,露出一張滿是滄桑溝壑的老臉,但眉目很端正,能隱約看出年輕時的風采。
“您回來啦。”她放下手裏的毛撣子,拍拍衣襟上的灰塵,笑著迎上前,“廚下煨著烏雞參茸玉筍湯,奴婢給貴人盛一碗來潤潤嗓吧。”
徐芫對著這看著已經有五六十歲的年老宮女表現得十分尊敬,臉上的笑容甚至帶了幾分討好的意思。
“周阿嬤,我自己來就好了。”說著她走過去,要扶老宮女進屋,“那些活計自有人去做,您以後少這樣上高下低的。萬一被灰迷了眼可怎麽好。”
老宮女微微笑了笑:“也不能總閑著,總要有點事情做才好,不然人就閑廢了。”
二人走進屋,徐芫親手給她斟了盞茶。
“這可不敢,該奴婢來給貴人敬茶的。”
話雖這樣說,老宮女接過茶盞的姿態卻是自然又優雅,雖然一身的灰撲撲的布衣,論儀態甚至比徐芫看著還要高貴些。
“阿芫能有今天,都是多虧了阿嬤的指點和照料。您在阿芫的心裏,就跟親祖母一樣兒的。”
老宮女想了想被徐芫比著類同的親祖母謝氏,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撇。
“您以後是要當太子妃,接著成為後宮主宰的貴人,奴婢年歲大了,身份低微,貴人可千萬莫要再說這樣亂了尊卑的話。”
徐芫聽了她這話,眉毛揚起,滿臉掛不住的高興。她如此奉承一個快入土的老貨,也不過是為了那正在向自己招手的金燦燦的寶座。眼前這老奴雖然隻是個冷宮裏住了幾十年的低等宮女,可她身後卻站著強大的可以給她助力的勢力,能一步步幫著她踩著眾人的屍骸登到最高位上去。
別說隻是口中奉承幾句,隻要能真的幫得上忙,她就算真的認她做自己的祖母又有什麽?
這人可比她親祖母厲害得多。
“那件事,究竟何時能成?”忍了好幾日,今兒徐蕎上門給她吃了顆定心丸之後,便再沉不住氣了,她將這憋了許久的問題拋了出來。
“稍安勿躁。”老宮女的眼角堆起笑紋,“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徐芫扁了扁嘴:“可是以後我再不能用徐家嫡女的身份出現在人前,這可怎麽好?”
老宮女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麽?名姓不過是個稱呼,您身體裏流著的是定國公和定北侯的血脈,再說這事兒外人不知,太子殿下和您爹娘那裏總是有數的。將來您做了太子妃,您祖父那頭自不必說,您父親還能真狠心跟您斷絕了關係?將來太子登基,您就是大齊的皇後,現成一個國丈放在眼前,有誰能不動心?到時候尋個由頭,認個義女幹親也罷,或是直接將您過繼到膝下,總是有法子圓過去的。”
徐芫覺得她說的有理,不覺眯起了眼睛:“您說的是。”
“且等等,既然太子良娣點了頭,您日後便可以東宮正常起居,等這孩子生下來,如果是個男胎,也就好使力推您上去,名正言順地頂了你姐姐的位子。”
“可那要等到何時?”徐芫有些不耐煩,摸著小腹發愁,“偏偏她命大,都那樣了還能死裏逃生,也幸虧她生的是個丫頭,否則日後我還難辦些。”
“嗬嗬。”老宮女笑而不語,心中卻是在想,其實這又有什麽差別呢?不過是主子貪玩,之前隻是不希望太子有個徐家女兒生下的子嗣,後來又覺得眼下留著這姐妹倆讓她們左右互搏,將東宮弄得更混亂或許能收到更好的效果。她在冷宮裏默默等了這麽些年,也不在乎多等個一年半載的來看看更加熱鬧的東宮。
在徐蔚那邊,聽歐陽夏說東宮那裏守株待兔了兩個月也沒再抓到什麽線索,心裏自然是失望的。於是拉了顧筠想法子。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眼下對方偃旗息鼓,尋不著蹤跡,我若將人撤回來,怕是以後又要出事,可若不撤,也不能總叫皇後娘娘那兒的醫女一直住在東宮。你可有什麽好法子?”
“啊?”
“別裝,我知道你們錦鱗衛在東宮裏必埋著暗線的,那裏接二連三的出事,你心裏就一點數沒有?”徐蔚斜眼瞪著顧筠,“旁人我是不管,可阿蕎是我姐姐,不能見死不救。”
顧筠望天,被媳婦擰了一把之後隻能無奈地說:“這不是怕你上火沒敢跟你說嘛。”
徐蔚聞言雙眉一挑,麵色沉了下來。
左右看看無人,顧筠將身子又往媳婦跟前湊了湊,幾乎是抱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聲道:“你那姐姐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咳咳,你對她也需要防著些。”
徐蔚抿著唇沒有說話。
“自從宜和從外頭找回來,賢妃就給東宮賜了兩批宮女。人數不多,分的也散……”顧筠把徐蔚樓在懷裏玩著她手指上的碧玉指環,仿若心不在焉地隨口提及,可是徐蔚偏偏心裏就是一咯噔。
“那些宮女裏頭有不妥?”
“過了些日子吧,東宮裏頭的一個密諜發現,其中一位被分配在偏僻的榮養居照顧那些年老未出宮的宮人,不過時常深裏會被人接到前頭太子殿下的內書房裏伺候……”
“那位宮人年輕貌美,形容頗有幾分像半年前被送上棲雲山的定北侯嫡次女。”
徐蔚猛地從顧筠懷中坐起:“徐芫?”
“是她。”顧筠點頭,“外人都以為她還在棲雲山,但當初宜和在山上鬧失蹤,她趁亂逃走的事,你我都是知道的。想來當初她就是被賢妃從山上帶走的,又將人藏在了東宮。”
這是太子身上的一個汙點,可大可小。不過在顧筠看來,徐家二房姐妹爭寵這種破事實在犯不著讓他去多動心思。這種事不過是內宅後院女人之間爭鬥,於大局沒多少助益。所以當初收到了消息他也就扔到一旁,正巧又逢著徐蔚有孕,更加不會拿這種事去影響媳婦的心情。
直到徐蕎難產,徐蔚親自到東宮去,他才意識到自家媳婦對她這個其實並沒見過幾回的堂姐感情頗深,既然媳婦想保徐蕎,那麽他就自然就要出力。
“如今東宮之中都在傳徐良娣之所以難產,張奉儀之所以小產,背後都是另一個快生產的且地位較旁人高的許承徽下的暗手,不過眼下她快臨產了,且傳言隻是傳言,並沒有切實的證據,所以一切都要等許氏生產過之後再說。”他意有所指地拿手指指向東宮的方向,“若許氏能順利生產,矛頭多半會指向她,生下女兒倒還罷了,若是個男嬰,無論是你那位堂姐抑或是東宮裏旁的女人,都會想法子叫她出不了月子。”
徐蔚眉頭緊鎖,就算不想承認,此時她也知道顧筠所說的都是真的。她在宮裏生活過十年,知道那是口染缸,除了心誌極為強大,或是有本事將自己完全隔絕開的,為了活命,為了向上爬,再白的蓮花都會變成黑心的。宮裏有無數的法子能叫人悄無聲息的沒了命。她認識的徐蕎是前世所嫁非人的可憐人,而這世她進了東宮,扭轉了人生,她是否還能保持原來的品性?這誰也說不準。
“應該不會是她。”徐蔚想了想說,“她馬上就要生了,但凡有點腦子,就不會挑在這種時候接連對懷著身孕的人動手,何況那個許氏我聽說過,父親是個正六品的官兒,家裏沒有姨娘侍妾,她下頭就一個親弟弟,門戶不算多高,人口簡單,父母寵得很,這樣的人縱使脾氣大點,卻也養不出多少城府。能在東宮連接下手,還令人找不到痕跡,斷不是她一個小門戶家的女兒能使出的手斷。東宮這些妃妾入宮時間都不久,這麽短的日子很難籠絡多少人死心塌地去做這種送命的勾當。”
顧筠遞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點頭道:“沒錯。她不過是個被人推到前頭的靶子,拿來扛黑鍋的人。”他頓了頓,將聲音又壓低了些,“你那位姐姐兩個月前曾悄悄請宮裏的接生嬤嬤來看過。這些老媽子眼睛最是毒辣,想來她早就知道自己腹中的是個女娃娃了。”
徐蔚聽得後背直冒冷汗,某種想法呼之欲出,但她死命壓著不敢去想。
深想下去簡直讓人恐懼。
“我們還是說徐芫吧。”顧筠摟緊了媳婦,聞著媳婦身上淡淡的香氣,頗有些心猿意馬,自從阿蔚有了身孕,他們已經許久沒能親近了。
“她住的地方全是老嫗,我的人不好混進去,隻能遠遠兒盯著。她平素也不與人來往,藏得不錯,不過……”他拉長了聲音,“太子良娣應當是知道她的。那院子裏有間小佛堂,供著觀音像,你那位姐姐剛出月子,就單獨進去兩回。”
徐蔚的頭更疼了。
“而據密諜來報,她前幾日遠遠見到了那位徐家芫姑娘,說是身形變了,腹部微膨,像是,已經有身孕了。”
徐蕎自以為掩飾得極好,連她身邊貼身的宮女也沒發現徐芫躲在東宮的這個秘密,卻不知道在錦鱗衛密諜司的眼中,東宮上下就沒有什麽能掩飾隱藏的秘密。在與母親柳氏的密議之後,又經過定國公夫人謝氏的一番動作,徐芫變成了謝氏遠房的侄孫女兒,徐芫借了自家遠房表妹的名字,改名謝婉兒,終於從偏僻的院子裏搬出來,在東宮眾人那裏過了明路。
徐蔚聽到這消息時,整個人是懵的,懵完之後是被愚弄的憤怒和寒心。
當初拖著她哭訴徐芫鳩占鵲巢,勾搭自己姐夫的是徐蕎,請她出力借由徐承祖的名義將徐芫騙出東宮送上棲雲山的也是她徐蕎,讓她冒著風險帶人衝入東宮,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保她母女均安的還是徐蕎。
結果一轉臉,她竟然就這樣整個移花接木之計,把徐芫弄回東宮,與她共侍一夫了?
徐蔚冷臉“嗬嗬”一聲。
她們愛怎樣便怎樣吧,以後自己是再也不會去傻乎乎趟東宮的渾水了。
自從謝婉兒在東宮出現,已經許久未曾踏足徐蕎臥房的太子殿下又重新回來,對她籲寒問暖,體貼溫柔。徐蕎也極賢淑體貼地撥了人去服侍有孕的謝婉兒,並一力主張請太子給了人家名份,畢竟婉兒也有了太子的骨肉,且人家出身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不是普通的賤籍平民。很快的,謝婉兒升了奉儀,並搬到了太子良娣的隔壁院子,姐妹倆好得蜜裏調油一樣,太子私底下還戲稱兩位嬌娥是他是娥皇女英。
許承徽平安生下了一女,因為東宮的風言風語矛頭都指在她身上,令她整日惶恐不安,總覺得有人要害她。因為焦慮驚懼,她月子也沒能坐好,出了月子落下個惡露不淨之症,總是小腹墜痛,麵色枯黃,臉上褐斑褪不掉,好好一個美人十分顏色裏去了八分,隻好將院子門緊閉,連房門都不肯踏出一步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因著皇後產期漸近,外表看似平靜的京城朝野到處彌漫著浮躁之氣。過了一季嚴冬,春日融暖,城中處處染滿芳菲。柳枝依依,燕子翩躚,淡淡的花香也盈滿衣袖。卸去冬日厚重的衣襖,身著輕便豔麗服飾,頭上簪著鮮花的青年男女們紛紛外出冶遊踏青,四麵八方的客商也湧入京城,帶來各種新奇的玩意兒引得京中官民爭相采買。
盛春時節,吉日頗多,京中有不少娶婦嫁女的喜事兒。這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也最為煊赫盛大的,當是壽王迎娶鎮國長公主獨女昭明郡主的親事。
滿城迎喜,十裏紅妝,半城空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