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那個人
第199章 那個人
“我從小就知道,姑姑心裏頭有個人。”顧筠對徐蔚說,“那是姑姑有回親自對我說的。隻是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人在何方,家裏是做什麽的,活著還是死了。”
顧筠被貴妃從長寧帶回京中,直接養在身邊,那時候壽王還小,身體孱弱,時不時就要病一場,每次病症都來勢洶洶,每次都看著極危險,他卻每回都命懸一線之際能頑強地挺過來。貴妃與家裏完全斷絕了聯係,在宮中也不與任何人交往,甚至皇帝每回來關雎宮,十次也要被阻四五回,若非皇帝心疼壽王,總要過來瞧瞧,以貴妃的清冷性子,隻怕十回裏能放皇帝進來一兩回就不得了了。
是以偌大的關雎宮裏總是冷冷清清,貴妃的屋裏常年都彌漫著苦澀的藥味。顧筠是看著那個金尊玉貴的小表弟,如何一次次掙紮著熬過來,又曆經了怎樣的痛苦的。
但就算親生的兒子讓貴妃操碎了心,她也並未因此就忽略了帶回來的侄兒。
她對顧筠的起居生活十分關心,又親自教他讀書練武,對他和容昀,亦差不多是一視同仁。
那個如病貓一樣瘦小單薄的表弟在他眼中一天天長大,學會說話,學會走路,像隻小尾巴一樣緊緊跟著他,對他依賴,信任,真正將他當做了自己的手足。他們一道隨著貴妃練劍,一起聽著貴妃拿本史書,對著裏麵的主角配角指點江山,嬉笑怒罵,關雎宮就像一方溫暖而安全的巢,讓他體會到了真正的,溫暖的家的感覺。
等他漸漸長大些,便發覺姑姑和皇帝姑父的相處不大尋常。
皇帝是經常來的,對姑姑也十分尊敬,對壽王更加疼愛到近乎溺愛。
外麵的宮人每每提及關雎宮貴妃,都是一臉的欽羨,覺得貴妃命好,出身好,貌美無雙,獨寵後宮,幾乎已經做到了女人能得到的極致,大約可稱得上是大齊最幸福最有福運的女人。
但顧筠卻不這麽覺得。
皇帝是常來,但他和姑姑之間的相處並稱不上有多甜蜜。常常兩人來就是各做各的,偶爾說說話,也不過是圍著壽王的身體,或是政事上遇到的難事。前者還能引起姑姑的興趣,後者,姑姑常常緘默不語。但也偶有例外,每當此時,皇帝就會特別高興,回去之後,也有大筆的賞賜下來。更落實了姑姑在宮中頭等受寵的傳言。
等到壽王年歲漸長,身體也慢慢好起來,姑姑臉上的笑容才多起來,與皇帝之間的相處也就不那麽如隔千水萬山。但兩人在一起,朝政之事說的越來越多,皇帝也是越來越勤。
在顧筠看來,這兩人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政治上的搭檔,隻是有點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皇帝略憋屈,帶著討好,貴妃略別扭,有點高冷,但配合度還是相當不錯的,這些年大齊政通人和,國泰民豐,政令順達,也說不清有多少能與貴妃在幕後給皇帝的建議有關。
皇帝對貴妃的敬重是誰用眼睛都能看得見的。
可至於所謂寵愛,顧筠在心裏“嗬嗬”數聲,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他冷眼旁觀這麽些年,早就看明白了。別說姑姑,就算是正宮皇後,在皇帝的心裏,也遠遠比不過景和宮裏那位。
明明心眼狹小,眼皮子淺,年紀也大了,卻偏偏不知怎麽的就能牢牢握著皇帝的心,讓他二十年如一日,偏著寵著愛著,連姑姑這樣天下無雙的女子也不能令他移情,也不知道該說是皇帝情癡,還是賢妃手段“高超”。
因為年少還不太懂得掩飾內心的疑問,顧筠索性挑了個不錯的時機將自己心中疑惑提了出來,並為貴妃深感不值。甚至異想天開,提出瞞天過海的法子,叫貴妃帶上壽王,他們三個一道假死逃遁,離開皇城,到海外無人認識之處去開啟新的生活。
顧筠的話讓貴妃哈哈笑了許久,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還記得當時姑姑的表情,五情揉雜在一處,極難用言語來描述。貴妃笑過之後,竟然也沒瞞著,直接告訴他,不止皇帝所愛非她,她自己心中也另有他人。之所以會被選入宮中,無非是當年皇帝為了穩固太子之位,為了爭取士林清流的力量,並看中她與眾不同的政治頭腦和眼光,所以與顧家達成的政治聯姻罷了。而她,也正是經曆情傷,想離開顧家的時候,於是兩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我在宮中並沒有委屈。”姑姑當時笑著這麽對他說,“陛下待我也好,這樣又能躲清靜,又可以安心過日子的地方要到哪兒找呢?所以啊,阿筠你不用為姑姑擔心啦,姑姑是打算這輩子老死宮中的,並不想跟你浪跡天涯哦!”
徐蔚聽得目瞪口呆,她可當真想不到,當年名動天下的顧家靜姝入宮時還有這麽一段隱情,更想不到,這麽多年來,那些羨煞旁人的所謂寵貫六宮都是貴妃和皇帝聯手做出來的假象,那兩人,就這麽同床異夢,不,或許是壓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過了幾十年。
“那壽王呢?”徐蔚突然想起壽王的出世,“壽王到底是不是皇上的孩子?”
算算日子,壽王便是貴妃進宮那年出世的,還是早產……徐蔚突然明白了什麽。
“……”她閉上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在顧筠挑著眉一臉的“你猜”表情裏發出了震驚的聲音,“竟然是這樣啊!”
顧筠眉頭一皺:“你又想到了什麽?”
徐蔚一臉欽佩:“明知道壽王不是自己的孩子,皇上還那樣疼愛他,甚至比疼自己的親生骨肉還要疼,他這也太大方了吧。”
別說是皇帝了,就算是一般的男子,也未必能做到他這樣的。
“不一定,”顧筠雙手枕到腦後,悠悠地說,“他說不定以為壽王真的是他兒子。”
“可你不是說……”
“咱們這位皇上可不是能隨便給別人家的孩子當爹的。他一心向著賢妃,若知壽王不是自己的兒子,他能放任身邊有這樣一個可以威脅容晟地位的存在嗎?”顧筠冷笑一聲,“當年必是發生過什麽,加上阿昀生下來先天不足,體弱多病,眼瞅著對太子地位構不成威脅,才會讓他心懷歉疚,對他加倍地補償。”
徐蔚恍然,她可真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可能。
細思恐極。貴妃娘娘的心機實在太深,這裏頭一層層不知套了多少障眼法。
她與皇帝的合作關係,壽王與皇帝的關係,壽王那不明所以的先天體弱,讓她在波譎雲詭的深宮裏得以平衡各方關係,穩穩地端坐關雎宮中,管他外頭鬧得翻天,她自有一方天地,可以安穩度日。
若按著貴妃的想法,應該是會讓壽王一直體弱多病著,拖到太子登基,便去往封地,做個閑散親王,每年都看著要不行了,但每次都能險險過關,以後再娶個王妃,生一堆健康子女。到時候說不定這病歪歪的王爺活得比他健健康康的大哥都長命。
但壽王並沒有按著貴妃的安排走。他“痊愈”了,成為一個健康硬朗的少年,不僅如此,他還漸露鋒芒,似一顆蒙塵寶珠,拭去灰塵之後,任誰也無法忽視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寶光。
他將自己送到了世人的眼中,以一種無人可敵的風姿,必然招來無數懷有不同目的人的覬覦,也完全打亂了貴妃早早安排下的計劃。
徐蔚想到了竹林外,那兩人的對話,不覺打了個寒戰。
如果貴妃沒有說謊,壽王真的不是皇帝的孩子,那麽壽王自己知道嗎?
他若知道了,前世害他纏綿病榻三載,受盡痛苦而死,害他生母絕望投井而亡的那個人,就是他的生父,他的心情該是什麽樣的呢?
徐蔚覺得自己腦子裏如煮了鍋糨糊,亂糟糟一團,攪都攪不動,呼吸都有些不暢。
“別擔心。”顧筠察覺到妻子的緊張,伸出手,將她攬在懷裏,“這事你隻當自己沒看見,沒聽見,出不了大事的。”
出不了大事?若非自己和壽王都有了前世的記憶,貴妃的那位情人就會在前幾年以一場荒唐又慘烈的禍亂,將他們都推進深淵不得翻身。
徐蔚閉著眼睛,縮進顧筠懷裏,喃喃道:“阿筠,我怕,我害怕啊。”
顧筠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別怕,一切有我。”
夫妻倆心事重重,相擁著一直到天光大亮,外頭歐碧低聲催了幾回,他們才起來梳洗。等用過素膳,顧筠見徐蔚精神還算好,便立刻命人備車,帶著妻子回到了京城家中。
郡主府裏,徐承芳夫妻知道女兒病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聽聞女兒女婿回來,一把抱起滿地瘋跑的寶哥兒就過來探望。見了人,趙氏少不得又是一頓說叨,說得徐蔚頭大如鬥。好不容易將父母和弟弟哄回去,昭明郡主又過府來看望。
徐蔚打點精神把好友送走,已經累得一個字也不想說,躺在床上直想睡到天荒地老去。
掌燈時分,顧筠披著一身寒氣回來。
徐蔚正要吩咐人擺飯上來,卻被顧筠揮手止住:“我回來之前已經用過了。”
將房中伺候的人都打發下去,顧筠去後頭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裳出來,身上已經熱乎乎,也不怕寒氣逼著徐蔚,這才在妻子身邊坐下。
“怎麽?”徐蔚敏銳地查覺了顧筠的神情不大對。
“我令人仔細查了,”他吐了一口氣,湊在徐蔚耳旁低聲說了幾個字。
“怎麽可能?!”徐蔚聞言差點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