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祈福
徐蔚聽到這信兒時,先是驚訝,後是驚喜。
“這可太好了,”她喜不自禁,“皇後娘娘膝下空虛多年,如今終於又有了自己的孩子,真是上天垂憐,神佛保佑。太後娘娘為這事一直揪著心,這下可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了!”
“對了,徐芫還未找到嗎?”
“你放心,已經得了些線索,隻是現在還未確定而已。”顧筠靠身向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懶腰,“這些天在山上都沒能好好睡一覺,阿蔚過來陪我眯瞪會。”
徐蔚知道顧筠這幾日辛苦,自是心疼他。左右這宅子裏也就他們夫妻是主人,上頭沒長輩盯著規矩,下頭也沒晚輩要做榜樣。外頭天還大亮著,徐蔚已經叫人去備了水,親自給顧筠擦背。
成親這麽些日子,顧筠還是頭一回享受到妻子親手服務,又是得意又是心慌,還有些飄飄然。
“害你手臂都發酸了,這怎麽是好?”
這假惺惺的語調讓徐蔚在他背後直翻白眼:“怎麽著,還想換人來替你洗嗎?外頭青葉青蘿伺候人沐浴是相當拿手的,不然我叫她們進來。”
“哎哎,我才不要別人呢。”顧筠一把拖住徐蔚的胳膊,嘿嘿地笑,“我這身子,隻有我夫人一人能瞧了去的,你不在,我寧願自己搓。”
徐蔚用力捏了捏他的前胸。穿上衣服時看著挺瘦削的,但衣裳一剝,顧筠這一身的腱子肉鼓脹堅硬得像塊石頭,壓根就捏不動。顧筠還特地將胸肌抖了抖,看得徐蔚麵紅耳赤。
“幹嘛呢你!”
“好不好看?”顧筠將嘴湊到徐蔚的耳朵,低啞醇厚的聲音夾著微熱的吐息,撩得她耳根一陣發癢。
看著媳婦兒變紅的耳珠,顧筠咽了口唾沫。自從去長寧奔喪守靈,他們雖成日待在一塊兒,卻也有很久沒有在一起膩歪過了。他湊在徐蔚耳邊低低說了幾個字,徐蔚從桶裏撩一巴掌水潑在他臉上。
“別發顛,現在還沒出孝呢。”
“日子也差不多了,”顧筠抓著媳婦兒又滑又嫩的手,在上頭親了好幾下,“再說了,我都離宗了,長寧顧家跟我也沒關係了。”
徐蔚猶豫了一下說:“雖然離了宗,但那畢竟是你親曾祖父……”而且顧筠的祖父,叔祖父前些日子也都沒了。
顧筠心裏被刺了一下,他帶著徐蔚回京,便是特地避開長寧顧家的那攤子事。
皇帝到底還是給顧家留了些體麵,顧筠的祖父和叔祖幾個長輩都留了全屍,對外隻說自盡。那些犯事的主從要犯則是秋後斬首。餘者女眷,幼童和未涉案的幾個旁支則被流放到遼東。那裏雖然苦寒貧瘠,但總比南方濕熱瘴毒遍地的山林要安全得多。
顧筠坐在浴桶裏,眼前似乎又見到了祖父曾經滿帶著笑意將他抱在膝頭教他誦讀《詩經》時的場景,祖父的聲音低沉柔和,非常的好聽。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祖父念頭這句,卻將視線移向一邊,祖母安靜地坐在那裏刺繡,聞聲抬首,正迎著祖父投過來的目光。明明憶是四旬的婦人,卻在此時麵頰微紅,對著祖父微微笑,正如那傾城的美人,在水之旁,於晨曦薄霧裏的嫣然,令人心醉。
祖父和祖母一道,害死了他的父母,他該恨他們的。可不知為何,如今再想到他們,心裏卻隻剩下濃濃的悲涼。
“好啦,別想那麽多了。”徐蔚看他一臉疲色靠在桶沿邊閉目不語,知道他心裏難受,放柔了聲音給他按著額角,“一會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咱們去大相國寺走一趟,為公公婆婆和祖父他們點盞長明燈吧。”
今生已矣,隻盼來世他們能出生於一個普通之家,再不需要被家庭,貪戀和人心計算忍受骨肉分離,父子相殘的悲劇。
顧筠閉著眼,伸出手與徐蔚十指交纏,輕歎了一聲:“還好你還在我身邊。”
“我在大相國寺吃三日素齋,等回來再進宮去見皇後娘娘。想來這幾日,坤寧宮要被賀喜的人擠滿了,我也就不去湊這熱鬧。”
顧筠笑了笑:“皇上已經下令,不許外頭人進宮打擾皇後。太後娘娘已經直接住到坤寧宮去了,說是頭三個月不穩當,她不親眼盯著不安心。宮裏各處暫時不打賞,要等皇後這胎穩當了。”
徐蔚點點頭:“皇後這些年不容易,現在也不比年輕時候,凡事還是要謹慎。特別是宮裏那麽特別的地方,更是大意不得。”
顧筠捏捏她的臉:“宮裏的事有太後盯著,皇上又十分上心,你說的這些他們心裏都有數的,別擔心了。”
徐蔚又想到一事:“皇後娘娘若生的是個公主倒就罷了,若是個皇子,隻怕又會有動蕩。”
顧筠看了她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子那邊不好說,但壽王這裏你隻管安心。不論是姑母還是壽王,他們對那個位子都沒有心思。貴妃娘娘入宮本就屬無奈,她不願壽王將來也陷在皇家這個泥淖裏,事事不得遂心自在。而壽王,若非近年太子步步相逼,他也不會被扯到朝堂之中。不過你也放心,他行事有分寸,不會與太子鬥得太厲害。”
顧筠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將壽王實則是錦鱗衛暗線首領一事說出來。這些爭來鬥去的事,又何必說出來叫女人擔心呢?自壽王身體好了,皇帝一心想將壽王培養成太子的左右手,將來與太子二人一明一暗護衛這大齊的河山。隻可惜太子心中隻將壽王視為爭位之敵,近來更加處處針對。兄弟不和,將來真到了太子登位那日,隻怕壽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不過眼下似乎又多了分選擇?
若皇後生下嫡子,這未來就多了許多變數啊。
顧筠摸著下巴,低頭沉思起來。
皇上目前正當壯年,看著在皇位上還有個二三十年,將來皇後之子長大了,再有壽王和他的支持,又占著嫡子的名份,容旻怎會是他的對手呢?
皇後是那樣的一個人,以前新安在的時候,就被她教養得大方明理,將來皇子由她精心培養成人,一定比容旻那家夥要強上數倍。
這樣想著,顧筠覺得心都漸漸敞亮了。
他拍著水麵,激起好大一片水花,朗聲笑道:“希望皇後生個健康的殿下,阿蔚你就又添個弟弟啦。”
徐蔚彎著眉,同他一起笑出了聲。
第二日,在歡快的氣氛中,徐蔚和顧筠離開家,往大相國寺方向去。車隊裏又多了輛馬車,車上坐著的,是徐蔚的繼母和弟弟。聽說徐蔚要去大相國寺祈福,趙靜帶著徐湛也加入了隊伍。她平日裏在家養孩子,也不怎麽出門,就她那樣跳脫活潑的性子,早就憋得悶了。徐蔚隨著顧筠遠赴長寧,一去就好幾個月,她也想得緊,等阿蔚回來,她都恨不得把人給關家裏不還回顧家了。
可惜女兒出了嫁,就是顧家人,她總歸是要跟顧筠過一輩子的,而不是父母。
所以一聽徐蔚要去大相國寺住幾天,她抱著兒子帶著丫鬟婆子和箱籠就湊上來。
阿蔚去大相國寺上香,顧筠公務在身,總不能也住在那裏陪媳婦兒。她這個當娘的,自然當仁不讓要陪陪女兒嘍。
雖然多了車子,但趙靜還是跟徐蔚擠在了一輛車上。
徐湛如今已經快兩周了,正是好玩的時候。小時候安安靜靜的,能說會走的時候就頑皮得跟個小猴兒,在他娘懷裏扭來扭去,一刻也閑不住。
徐湛眉目俊美清秀,看著倒有七八分像趙家人,兩歲的孩子已經能連著說不少話了,雪白粉嫩,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過來,便讓人喜得不知要怎麽疼他。
與徐蔚記憶裏那個整日病懨懨,麵黃肌瘦的孩子截然不同。
看著弟弟,徐蔚心裏早軟成一汪清泉,伸手過來。徐湛倒也不怕生,他可喜歡這個長得漂漂亮亮,身上又軟又香的姐姐,見她伸出手,小家夥立刻從他娘懷裏竄出來,撲到姐姐懷裏,揪著她的衣襟不肯撒手了。
姐姐的衣服好香,上頭還有一串金絲纏出的垂絲海棠銀響鈴,一撥弄,那鈴聲清脆,好看好聽又好玩兒。
徐蔚見他喜歡,便從衣襟上將鈴鐺取下來給他:“寶哥兒玩可以,但不許塞到嘴巴裏,若是不聽姐姐話,這鈴鐺就不送你了。”
徐湛樂得直點頭,手裏將鈴鐺搖得“叮當”亂響。
“你就寵著他,要什麽給什麽。”趙靜瞪了他一眼。
“咱們家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我也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弟弟,我是做姐姐的,隻管疼弟弟,要怎麽教養那是您跟我爹的事兒,我才不管。”徐蔚抱著徐湛,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徐湛樂了,兩隻小胖手把他姐臉一捧,也“吧唧”回親了一下,親得她一臉的口水。
也虧得徐蔚今日是去進香的,臉上絲毫脂粉未用,不然這小淘氣就得將脂粉咽到肚子裏去了。
趙靜氣不打一處來,把這小色娃一把薅過來對著小屁股就揍了幾下,罵道:“我對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許親人臉!你還亂親。得虧這是你親姐,若是你隨便抓著哪個小女娃娃親,不就這麽早給你爹娘找小媳婦兒了?”
徐湛年紀還小,哪裏知道媳婦兒是啥意思,反正他娘打他也不疼,還以為他娘跟他逗著玩呢,抬著頭一邊對徐蔚做鬼臉一邊笑。
顧筠騎馬行於車旁,聽著裏頭傳來的陣陣笑聲,臉上不覺也帶出幾分笑意。
大相國寺在京城東邊,有三百多年的曆史,出過許多佛法深厚的高僧,在前朝時還被封為護國寺。前朝殤帝時國事糜爛,民不聊生,先帝起兵攻打京城時,大相國寺護國武僧曾為內應,為先帝打開城門,四百十八名武僧最後殺得隻剩下三十二人,十分慘烈。而大相國寺主持則在先帝入城當日,便在寺後演武場上自焚圓寂了。他留下遺言道,大相國寺上下世受國恩,然而國朝倒行逆施,陷民於水火,為救民,寺中僧人隻得以殺止殺,換金剛怒目相舍身取義相助大齊,此為公義。但大相國寺背棄多年世代供奉,所行有愧,就讓他到黃泉之下向國朝曆代先祖請罪,以己身入地獄,向佛祖請罪。
主持唱著佛謁安然端坐柴堆,後有監寺,長老數人皆投於火堆,事後在骨灰中,竟發現十八枚舍利子。先帝敬重這些和尚,特旨於大相國寺建了尊金頂佛塔供奉這十八枚舍利子,並依舊封大相國寺為護國禪寺。京中及周邊的百姓都時常來大相國寺上香禮佛,是以這裏雖然離城中有些遠,但香火鼎盛,信徒如雲。
顧筠昨日便派人前來大相國寺通知過,是以山門處就早有知客僧等在那裏。
雖然徐蔚是有封號的郡主,但除非來的人是帝後二人,否則大相國寺並不會為任何人而封寺不許尋常香客進來。唯一的優待,也不過是請人清出一條通道,離開熙熙攘攘的人群略遠一些,可以安靜地進入寺院而已。
顧筠下了馬,先將徐蔚扶下來,又要去扶趙靜,趙靜一擺手,自己特別颯爽地跳下來,引得不遠處的香客注目不已。
還從未見過如此清新脫俗,與眾不同的貴婦人呢。
趙靜手一伸,又從車上抱下一個小白團子。白團子長得實在太漂亮,路人的眼一看見就粘住了,拔都拔不開。
這娃娃簡直就像是天上的金童,唇紅齒團,寬頤亮眼,叫人恨不得抱在懷裏好好揉上兩揉。
“走吧。”趙靜抱著兒子,帶著女兒,正要往山門走,知客僧早提著僧袍“噌噌”往下跑來相迎。
顧筠正要一起走,突然聽見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不覺眉頭一蹙,麵色微沉。
回頭正見錦鱗衛一小旗官翻身下馬,幾步來到他的麵前,抬手將一細竹筒雙手呈上。
“大人,浙東千戶所傳來的急報。”
顧筠點頭打開火漆封嚴的竹筒,從裏抽出一張薄紙卷,隻看了兩眼便麵色一變,對身邊徐蔚說道:“衙門有事,你同母親先進去,稍晚些時候我再過來。”
徐蔚聽到是浙東傳來的消息,心裏一凜,忙點頭道:“有公事你就趕緊去忙,我這邊有護衛丫頭還有母親在,不用掛心。”
顧筠點了點頭,上了馬,掉轉馬頭便往錦鱗衛衙門去。
他隨扈的十名錦鱗衛也跟著打馬而去。
也虧得他們來得時候還算早,此時香客不算太多,且這條路又是寺中清出來的邊路,行人不多,否則十數匹馬一起奔馳,第二日就要被禦史們上奏彈劾了。
趙靜問:“出了什麽事兒?”
徐蔚笑著搖頭說:“衙門裏的一點事,您也知道錦鱗衛忙得很,什麽事都往他們那兒匯。不用管他,咱們趕緊進去,別誤了時辰才好。”
顧筠從錦鱗衛南鎮撫司出來,直奔壽王府。
壽王體內餘毒已清,但身體還有些虛弱,這幾日都在府中靜養,見顧筠麵色難看地進來,便讓他坐到自己對麵,抬手給他倒了一盞茶。
“嚐嚐,新進的大紅袍,味兒還算醇厚。出了何事?”
顧筠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空杯放回桌上,麵沉如水:“東海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