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金蟬脫殼
惠靜大長公主一時想不起來平心是誰,她身邊的老尼在耳邊悄聲提醒:“是定國公,哦,不,是定北侯送上山來的,他的次女徐芫。”
惠靜大長公主雙眼一縮,突然想起方才侍立於賢妃身旁的那個俏麗宮女模樣似誰了。
定國公那位續娶的,在京中大有名聲的謝氏。
原來是她!
惠靜大長公主手裏撚著的佛珠越撚越快,過了會方平靜下來,冷笑一聲道:“可歎定北侯的一腔苦心空付,這都送上來第二回了,還是做不到心無塵垢,可見是與佛法無緣的。普覺,你替我給定北侯府送封信,便說平心與佛無緣,已私自隨賢妃娘娘回京,以後慈雲居再不敢收徐家的姑娘清修。明心,你去將平心的名牌撤了吧,此後我這兒便再無平心此人。”
回京的路上,賢妃坐在舒適寬大的車輦內,以手支著額角,閉目養神。固定在車廂正中的梅間透雕喜鵲的酸枝木案幾上,鎏金銅獸熏爐裏升騰著淡淡青色的薄霧,有龍涎的富貴,雜夾著一絲似有若無的梅香。
徐芫一身宮女裝扮,靜靜坐在案幾前,趁著賢妃小憩的機會,仔細端詳著麵前這個尊貴的女人。她既非皇帝正妻,恩寵又比不上貴妃顧氏,可她肚皮爭氣,生下了皇帝的長子。皇後無子,貴妃的壽王從小體弱,賢妃的兒子便成了名正言順的國之儲君。將來皇帝殯天,這天下就是太子的,就算皇後也是太後又如何?嫡母又哪裏比得上生母親?更何況太子一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賢妃,是賢妃親手養大的孩子。
徐芫看著眼前這位眼角已略有細紋,但眉目如畫,肌膚滑嫩,依舊如同二十多歲的女郎一樣柔美秀麗的女人,不禁在想,自己將來能不能像賢妃這樣,在宮中有著自己穩固的地位,最好能生下太子的長子,將來也能繼承皇位?
不!
徐芫的嘴唇微微揚起,看著賢妃的目光中多了幾分不屑。
自己若處在賢妃的位置上,哪能容得後宮中存有另一個寵妃?
這賢妃除了肚子爭氣外,大概也無甚本事了,否則中宮無子的情況下,還能叫個顧氏耀武揚威那麽多年?
換作是她,早就將皇後拽下來,自己去做這正宮娘娘,也省得像賢妃這樣,明明兒子正位東宮多年,還要成天防著這個防著那個,因為出身不比別的皇子高貴,而患得患失,寢食難安。
想得正出神,車身一晃,賢妃的手滑了一下,人打了個頓,眼睛慢慢睜了開來。
徐芫立刻又變成那個柔順,恭敬,看起來十分本份的少女,端起桌上早早備下的濕手巾,遞給賢妃。
“娘娘,時間還早,您再歇會吧。”
賢妃拿著冷掉的濕手巾輕輕按在眼皮上,長出一口氣說:“本宮好多了,不能再歇,睡多了,這眼睛的紅腫盡消,那可怎麽辦。”
徐芫是頭天晚上悄悄摸到她那兒的。本來聽說是定國公府二房的女兒,賢妃根本不想見,誰知道那丫頭透出口風說她知道公主在哪兒,她才命人將徐芫帶到跟前兒來說話。
“真是的,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膽子大得很,竟想出這樣的招路兒來哄騙我們,也不知父母心裏得多焦得慌。”
想想前幾日她整夜整夜的噩夢,心都快被攪成爛泥的日子,明明知道這是能讓女兒早日回宮,重新開始的好謀算,賢妃還是忍不住對這計謀的策劃和推動者,坐在麵前裝得十分無辜的徐芫十分不滿。
“娘娘恕罪。”徐芫十分謙恭,隻給自己分辨了一句,“這不關殿下的事,殿下是怕您擔心囑咐小女及時知會您的,可是您若早知道了,在外人麵前表現的哀痛和擔心便要失幾分真。皇上派來辦差的俱都是精明能幹的人,若因一時不慎叫公主的安排前功盡棄,豈不壞事?所以小女才鬥膽,又瞞了您幾日。”
賢妃點了點頭,對她所說的理由信了九成。
她自認不是個城府深厚的人,如果知道宜和其實沒事,那她在錦鱗衛前的表現就不會那樣失態,或許就會被人起疑心,而壞了女兒的大事。她思前想後了半晌,覺得徐芫給宜和出的這個主意實在是膽大又周密,雖然冒險,但成功了之後,收益是極大的。
即便不成功,也扯不到她的身上
而自己得到真實消息時,說明已經成功了。
壓在心頭多日的重石被挪開,賢妃隻覺得胸口鬆快,長出一口氣時,投向徐芫的目光中便帶了些欣賞。
二妹福薄命苦,性情太柔順,遇事隻會悶在心裏躲起來哭。謝氏那樣出身並不多高,隻有點小心眼子的女人若不是遇到二妹那樣的,也未必就能生生將兒媳婦悶死在京中落下個惡婆婆的名聲。
隻看小妹嫁過去,那謝氏能將小妹如何?小妹在定國公府裏就不用看謝氏的臉色過活,更是在女兒開府之後直接拖家帶口就搬出去了,那謝氏空有個定國公夫人的名頭,可敢嗆上一聲?
所以這出嫁後的日子過得好壞,十成中還有六七成得看自己能不能立得住。
由此她想到了已“病逝”的太子妃陶氏,想起鎮南侯陶家上回提起想讓家中嫡次女給太子做繼妃的事來。已經吃過一次虧,難不成還要再吃一回?陶家二女兒今年才十一歲,這麽丁大點的孩子娶回來做祖宗拜嗎?
賢妃想起陶氏便是一肚子氣,連帶著對陶家也有不少怨恨。原本是想給太子得一門可以借勢的姻親,借著鎮南侯的兵權,讓太子的位子坐得更牢靠些,哪怕知道陶氏身體弱也都不介意了,誰知道陶氏卻是這麽個攪屎棍般的存在。
還不如那個太子嬪呢!
太子嬪徐蕎,不就是徐芫的長姐?聽說從小就被送在外祖家養大,與徐蔚關係是最為密切的姐妹……
賢妃心頭一動。
徐蕎是定北侯徐承祖的長女。徐承祖可不像他那沒用的老父,生生靠著自己在軍中闖出一片天來,又得了定北軍那樣一支雄師強兵,正是軍中炙手可熱,冉冉升起的一顆耀眼明星。皇上提起他來,都是讚不絕口的。
定北軍比鎮南軍離著京城可近多了,徐蔚的夫君顧筠又是錦鱗衛的首領,京營十三衛裏,錦鱗衛是最精銳,最緊要,最核心,也是皇帝親手掌握的親衛。內保皇城,外查百官,是皇帝握於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將來太子登極,這支皇家利器也就要轉到兒子手中。
這也是當初宜和看中顧筠時,她與太子都試圖推進這門親事的重要緣由。
隻可惜顧筠那個死心眼,偏偏看中的是徐蔚。
賢妃又是一陣心塞。
原本徐蔚也是她娘家親外甥女,自己待她也算不錯。若不是宜和那個丫頭妒火燒心,不肯罷手,竟然直接向薛皎皎下手……
賢妃揉了揉額角。
壽王為了薛皎皎可是連命都豁出去了,就衝著他這份情義和救了昭明郡主性命的事,晉陽,不,鎮國長公主也不會再守著不將女兒嫁入皇家的誓言。壽王與長公主府的聯姻幾成定局。
原本壽王日漸羽翼豐滿就令人忌憚,現在又多了鎮國長公主這樣一位強勢的嶽母,隻怕將來太子麵臨的困阻會更大。
賢妃看了一眼麵前低眉斂目的秀麗少女。
若徐蔚對徐蕎有對薛皎皎差不多的情誼,徐蕎若成了太子妃,太子與顧筠便是連襟,將來若太子與壽王爭位,不指望顧筠偏向東宮,但也最少能保持中立。
而定北侯就算不站位,隻要女兒成了太子妃,他就是天生的太子黨,正經的太子泰山,定北軍一脈將會堅定地站在太子這邊。
定北軍與鎮國長公主的軍隊同駐北疆,過得幾年,以定北侯的大才,兩邊也可勢均力敵,不用怕鎮國長公主了。
賢妃越想越覺得有理,麵前似乎出現一條通衢大道,多日的煩惱也因想通了這個路子一掃而空。
她笑吟吟地看著徐芫說:“若宜和這次能安然回宮,本宮定會記下你的功勞。若有什麽要求,隻管提來。”
徐芫以額角觸地,對賢妃說:“臣女沒別的要求,這次大膽隨著娘娘回宮,也是實在不想去山上了。隻求娘娘別將我送回定北侯府,留臣女在宮中伺候您吧。”
賢妃搖搖頭說:“你是定北侯之女,哪裏就能留在宮中做個宮女?傳出去,是我景和宮輕賤功臣之後呢。不如這樣,你還是暫時回東宮你姐姐那兒,你姐姐身子重,太子政務繁忙顧不上她,你去多陪陪她,等她為本宮生下皇孫,你父親做了外祖父,看在孩子的麵上,也就不會再惦記你離山之事了。”
她眯著雙眼,上下打量著徐芫。
這個女子,她也約略聽東宮那邊的宮人來報過,說是與太子頗為親昵。雖然是太子良娣的胞妹,可權勢利欲麵前,手足骨肉之情又算得什麽?她要用徐蕎穩著徐蔚和顧筠,要用定北侯製衡鎮國長公主,可不能因為一個女子的貪欲壞了事。
“你姐姐徐蕎如今是太子良娣,她賢淑恭慎,端重慧敏,我和太子都是極喜歡的。如今東宮空了許久,你姐姐又懷著太子的頭個孩子,在東宮裏,除了太子,便沒有誰能比她更貴重了,本宮的話,你可明白?”
徐芫一怔,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本宮的意思,”賢妃盯著她,“等她肚子裏的孩子一落地,本宮就會向皇上請立太子妃,將你姐姐扶正。你對宜和獻策有功,本宮不會薄待你,但是太子妃於太子至關重要,是萬萬出不得差錯的。你是徐蕎一母同胞的妹妹,想來將人托給你是最能讓人安心的。此去東宮,你旁事無需過問,隻管好好照顧她。若是其間你姐姐和她肚中的孩子出了任何差錯,本宮可是唯你是問。”
徐芫撐在身子兩邊的雙臂微微顫抖,到底城府不夠深,賢妃突然說出要將徐蕎請立太子妃的消息無異於給她當頭一棒,她借著宜和公主從山上脫身,搭上賢妃這條船,便是想找機會能名正言順地入東宮。
誰知道姐姐就要是太子妃了。
徐芫的腦子裏嗡嗡地響,又是不甘又是惶恐。
正因是嫡親的姐妹,她的背叛對徐蕎來說更加不可原諒。否則姐姐也不會通過徐蔚給父親傳遞消息,借父親的手把她送上棲雲山,不止要斷了她的念想,更是要斷了她的未來啊。
若姐姐隻是太子的妃妾,將來她入東宮,二人是同樣的地位,各憑本事就好。可若姐姐成了太子妃,成了太子的正妻,那麽她的未來,豈不全要握在徐蕎的手裏,任她搓圓捏扁?
不,以姐姐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徐芫隻要一想到將來要被徐蕎碾壓折磨,就覺嗓子幹啞,後脊發涼。
偏偏賢妃還一直盯著她:“怎麽,怎麽不說話?你姐姐將來會成為太子妃,你就不為她高興?”
高興?啊,高興!我高興得恨不得她立刻就去死!
徐芫心裏回答道,但麵上卻是硬擠出一絲笑容來。
“回娘娘,臣女自然為姐姐高興,隻不過有些突然,一時怔著了。有娘娘疼惜著,姐姐終身便有了依靠。日後臣女定當好好服侍姐姐,孝敬娘娘。”
賢妃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畢竟是一母同胞,隻要她聰明,就當知道她的未來得多倚仗她姐姐。旻兒身邊有這對姐妹相伴,姐姐溫婉大方,妹妹聰慧機靈,倒是一樁美事。
賢妃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兒子了。
太子在宮中,應當收到了山上傳出來的消息,隻怕此時正為宜和焦急。
不過她得忍住,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將太子扯進來。因為宜和,太子受到的牽累已經夠多的了。
賢妃無聲地歎口氣。
都說兒女是前輩子欠下的債,而宜和嘛,大概她前生欠了她太多太多債,結果今生要她為這個女兒多受許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