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屍體
錦鱗衛辦事效率果然不負其盛名,自上山不足一個時辰,已經循著常人難辨的蛛絲馬跡找到了離慈雲居二裏多地之外的一處山穀。又費了些時候,墜了人下去,從穀底拖上一具砸得稀爛的女屍上來。
好在現如今的天兒不熱,穀底下又全是碎石鮮少植被,一點不潮濕,所以這屍體拉上來時還相當相當新鮮。
消息傳回去,賢妃當即就厥了過去。身邊的親信嬤嬤女官掐人中,捏額角,好不容易把她喚醒,賢妃剛要放聲哭,卻聽耳邊不鹹不淡的聲音說:“賢妃娘娘先別這麽傷心,那屍體雖穿著公主出去時候的衣裳,可那衣裳看著有些不合身,那屍體未必就是公主殿下的。”
雖然這話是她深恨的顧筠說的,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還十分欠揍,但這句的確將賢妃救了回來,她如同溺水之人抓著了一根稻草,滿懷希望看著顧筠,指望著他萬分肯定那屍體與她的女兒無關。
然而顧筠隻是對她行了個禮,就半句話也不肯多說,借口驗屍轉身就走。
賢妃又氣又急,氣顧筠這個外甥女婿並點不顧念親戚情份,說到底,宜和會落到今天這地步,與顧筠的不識抬舉實是脫不得幹係。她也又急,恨不得顧筠不要浪費半點時間,快些查出這屍體是誰,她的女兒現今在何處,可有生命危險。
一邊又吩咐心腹的嬤嬤過去盯著:“去看著,別讓那些粗人褻瀆了……”想說宜和的屍體,又盼著那屍體不是女兒的,“人死為大。”
嬤嬤心領神會,強壓著心頭的恐懼,碎步追著顧筠的身影而去。
賢妃這邊由宮女捧著鼻煙嗅著,頭痛得像是要炸開。昨天夜裏尋了一夜,她早就已經困頓不堪。歪在榻上,有女官輕輕為她按著太陽穴,按著按著,就覺身體沉重,眼簾子沒辦法撐開,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神思就在將醒未醒,似睡非睡間,突然見到宜和公主滿麵是血地跪在她麵前,一邊哭一邊喊著:“母妃,母妃,女兒好痛,好痛啊!”
賢妃大叫一聲,從榻上蹦起來,雙眼睜得老大,半天才能看清麵前的景物,才恍然剛剛那隻是一個夢。
可是夢裏的情形是那樣真切,女兒哀哀的哭泣仿佛還在耳邊,賢妃攥著胸前的衣襟,忍了半天沒哭出聲來。
旁邊伺候的女官忙將她扶起來,斟了杯熱茶喂她喝了,寬慰道:“娘娘這是魘著了,公主殿下是天之驕女,身上有龍氣庇佑,娘娘放寬心,那一定不是殿下,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賢妃木然地坐著,過了好半天,才出聲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女官看了看牆角的滴漏,輕聲回:“娘娘,快到午時了,您還是用點膳吧。”
午時,那她剛剛睡過去也不過一刻鍾的時間,被噩夢驚醒過來,頭還一抽一抽的疼。
“那邊如何了?可有消息?”
“奴婢去問問。”
這邊話音未落,便見賢妃派出去的那位嬤嬤跌跌撞撞地衝過來,一邊跑一邊叫著:“娘娘大喜,大喜。”
那屍體果然不是宜和公主的。正如顧筠所言,雖然衣裳的確是公主出去時穿的,但手腳處都短了半寸,那屍身骨架寬大,身形雖與公主相似,但在錦鱗衛眼中,這一分半寸的差別也是很明顯的了。
在確定這具屍體並非宜和公主的之後,錦鱗衛衛屬仵作這才敢揭去屍體身上的衣料,對她進行全身檢查。
檢查結果令人十分意外,這具屍體不是公主的,竟然也不是她帶出去的那兩個宮女中的任何一個。
“青鸞,朱鸚兩個都比公主矮些,且那女屍是個被人破過身子的婦人。”
聽著這話,賢妃捂著胸口,卻並未感受到絲毫高興。
若這屍體是她身邊的宮女,或許是女兒想要逃離棲雲山,而找個了替死鬼轉移視線,可是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婦人又是什麽來路?為什麽會穿著宜和的衣裳跌落山崖?女兒會不會落到了什麽歹人手裏?
想著這些,賢妃的心口一陣陣絞痛,萬般後悔這幾日因為遷怒而冷落了宜和,讓她出此意外。
她咬著牙道:“去找,再去找,無論如何,本宮也要知道公主的下落。那幾個服侍公主不盡心的奴才,都給本宮杖殺了,一個不留。”
女官領命出去,不一會便一臉尷尬地回來。
“娘娘,這這這裏是大長公主清修之地,別說杖殺奴才,便是一隻小雞仔兒,也不許咱們打殺的。”
賢妃心頭本就燒著一團火,聞言騰地站起身,但過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壓住性子,慢慢坐了回去。
“也是,咱們不能汙了大長公主的清靜,那幾個奴才暫且留著狗命,等咱們回了京,再仔細收拾了。”
女官暗暗鬆了口氣,還好娘娘沒被憤怒和擔心燒昏了頭,若真在這兒鬧起來,惱了大長公主,賢妃這一輩子苦心經營的“賢德”形象,可就全毀了。
“不論公主是否能找到,”那女官斟酌了一下,還是頂著賢妃的怒火進言,“這山上總歸是待不得了。娘娘何不趁此機會回京去?京裏有皇上在,總能為娘娘作主。”
“嗯?”賢妃目光閃了閃,心頭一動。
她與皇帝夫妻二十年,對他的性情十分了解。這的確是能回京的好機會。出了這樣的事,受了這樣的打擊,太後總不能眼睜睜將她留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心頭的怒火消散了些,想到能回到宮中,回到皇帝的身邊,甚至連宜和公主失蹤的心疼感都緩和了幾分。賢妃抿著唇,揚了揚眉,捧著心口倒在榻上:“本宮心裏好難受,宮裏帶出來的女醫何在?叫過來給本宮診診脈。”
“是,娘娘。”
宮中得到賢妃因為心疼愛女失蹤而發心悸暈厥的消息已是在第二日。
聽過顧筠麵稟在山上查到的情況,皇帝沉默了許久,才揉著太陽穴吩咐黃允:“黃伴伴,去傳朕的口諭,叫賢妃回宮養病吧。”
黃允垂頭應了,臨去前特意偷眼瞧了瞧顧筠。整個暖閣裏方才也隻有皇帝,顧筠和他三人,剛剛顧筠所說的那些線索和猜測,可實在是大膽。若不是知道這位小爺的性子,聽他這樣說的人十之八九都會認為顧筠這是假公濟私,趁機在給皇帝上眼藥,非弄死了宜和公主不可呢。
可是他了解這個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青年。
跟他那位姑母一樣,有什麽事,都光明正大,從不藏著掖著。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僅憑私心加以妄言。有什麽看不順眼,或是膽大冒犯過來的,直接拿武力摁死在地上,能動手的絕不逼逼。
正是因為這樣的性子,皇帝才會把最為重要的錦鱗衛交到顧筠的手上。
這樣的人,才能令皇帝放心,安心。
黃允從暖閣裏出來,看著外頭明亮而煦暖的太陽,隻覺得周身發寒。
如果顧筠的猜測都是真的,那麽不止宜和公主完了,便是這幾十年裏皇帝最心愛的賢妃,隻怕也要完了啊。
是的,旁人或許會被皇帝的障眼法所蒙騙,但與皇帝打小一道長大的黃公公是再清楚不過了。這闔宮的美人妃嬪裏,郭皇後這位正妻是拿來敬重的,顧貴妃這位天下第一的美人和才女是拿來鎮宅和做擋箭牌的,隻有趙賢妃,才是皇帝真真正正放在心坎裏,手裏捧著,嘴裏含著,寶貝一樣疼愛著的。
早年間那個明媚溫婉,眼睛裏滿滿的隻裝著皇帝的少女,終究是在後宮這個大染缸裏變了顏色啊。
黃公公心裏感慨著歲月如刀,將皇上的吩咐安排了下去。
……
回到家裏,顧筠先去美美地泡了個澡,裏外都刷幹淨了,帶著香噴噴的皂角味兒,他才去摟自家嫩嫩的小媳婦兒。
隻可惜現在小媳婦兒並沒有心情陪他胡鬧,把他湊近的嘴巴往外頭一推,徐蔚問道:“你說那屍體不是宜和公主,那人究竟去了哪兒?這山上雖大,可你們也差不多將山翻了一遍,她們三個大活人,總不能說沒就沒了吧。”
“找不到,就說明已經離開棲雲山了。”顧筠鬆開媳婦兒往床上一躺,舒展開四肢美美伸了個懶腰,“能在我錦鱗衛辨痕高手的追蹤下逃脫,接應她們的應當不是一般人,嘖嘖,真想不到,那凡事不動腦子的丫頭居然也能找到這樣的幫手。”
徐蔚坐在床邊,推了推他:“就真的找不著了?宜和公主可不是願意隱姓埋名,就此放棄公主身份,在外頭漂泊流浪受苦的人。”
顧筠點頭,將雙手枕到腦後:“是啊,我也是這麽跟皇上說的。隻要她還活著,過段日子,便會找個機會現於人前,等皇上喜極而泣,歡天喜地地接她回宮了。”
徐蔚眉頭微蹙。
製造出公主失蹤落難的假相,讓天下人以為她已經死了,正是父母傷心欲絕之時,過幾日,她再尋機遞信出來,編造個臨危不懼,機智脫險,或是路遇貴人,拔劍相助的故事。這樣一來,她以前就算犯過再大的錯,看著她都死了一回的麵子上,父母隻能記著她的好的,將那些壞都拋在腦後,慶幸之餘,自然會好好將她接回宮裏,再不用到山上去受那三年清修之苦。
她毒害昭明郡主的事,說不定就此揭了過去。
而皇帝為了安撫她,說不定還能給她指門好親事,將她嫁出去,最好是嫁到離京不遠處,既不用在長公主麵前礙眼,又方便時常回京探望父母。
環環扣扣,想得真美。
不過這樣的計策並不像是宜和公主那顆腦袋能想出來的。
但也並非天衣無縫的絕世好計謀,雖然有好腦洞,隻可惜成敗關鍵的細節方麵太過粗糙。在錦鱗衛這班高手眼中,那是漏洞百出。
若換個錦鱗衛的指揮,顧忌到她公主的身份,還真不一定能在天子麵前十成十說出真相。
可惜宜和公主命不好,偏偏如今主持錦鱗衛大局的,是對她百般看不上眼的顧筠。
以前的糾纏顧筠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宜和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法子傷害徐蔚和薛皎皎,那就跟直接傷害他顧筠和壽王容昀差不多。
這怎麽能忍。
就算能忍,他的職責也不允許他對皇帝有所隱瞞啊。
“你等著看吧,”顧筠嘴角微翹,“賢妃一旦回宮,過不了幾日,宜和那丫頭就會浮出水麵,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那具女屍可找著出處了?”徐蔚問。
“暫時還未,錦鱗衛還在尋找。”顧筠答,“那女子正是妙齡芳華,雖然五官被砸爛了,但看骨相,生前麵容應該也算可人。像這樣一位年輕又貌美的女人出現在棲雲山附近,總會有跡可循的。”
可憐這樣一個正當妙齡的女子,就這樣稀裏糊塗成了宜和公主的替死鬼。
天下之大,真心想藏又有能力的話,就算錦鱗衛手眼通天,一時半刻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更何況旁人不知,錦鱗衛看似拚力尋找,但上頭已經暗示了,做做樣子即可,也用不著使太大勁兒。
錦鱗衛裏一個個都人精,上山找走失的公主已經知道這裏頭水深三丈,哪裏還會真地明知前方是深淵還傻乎乎地往裏頭跳呢。
賢妃在山上等了三日,終於還是心病太重,在暈厥數次之後,被從皇城趕來宣旨的黃允命人強架著下了山,坐上了回宮的馬車。
此時惠靜大長公主早已上山了,興豐郡主伴著也一直沒回去。
大長公主叫女兒陪著賢妃一道回宮,說是太後和皇後也一直掛念著,她早些回去一來可以陪伴安慰賢妃,二來也不能叫宮裏二位娘娘等得太焦心。
臨行前,大長公主拉著賢妃的手老淚縱橫:“阿嫻啊,都是姑母對不住你,沒能看好宜和那孩子。”
賢妃強忍著悲痛,對大長公主說:“這事兒萬萬不敢怪您,是宜和太頑皮,福運也薄,若不是她自己跑出去,又哪能累得千軍萬馬在山上縱馳,將您這好端端的清修之地也給糟蹋得不成樣子?要說對不住,也是妾身和那孩子對不住姑母您啊。”
大長公主拿袖子沾了沾淚道:“你且放寬心吧,宜和是皇上的孩子,身上帶著真龍氣運呢,哪能這樣說沒就沒的?你回去好好養著身子,說不定過幾日,錦鱗衛就能把孩子給你送去了。”
賢妃這幾日哭得眼睛紅腫,視物不清,聽著這話,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流了出來。
“承您吉言,盼著有那日吧。”
送賢妃上了輦,興豐郡主扯著她老娘的袖子,小聲說:“娘啊娘啊,我回宮去該怎麽跟太後和皇後娘娘說啊。”
大長公主瞥她一眼:“有什麽說什麽,那是你嫡親的舅媽,你以為你不說,這兒就沒人去跟她說了?可別忘了顧筠是哪個宮裏的人養出來的。”
貴妃和賢妃互看不順眼,明裏暗裏鬥了不知多少年。雖然貴妃戰鬥力強悍,但賢妃仗著皇帝的偏愛,雖然明麵上吃虧,但私底下不知占了多少便宜,壽王小時候就差點栽在趙嫻這女人手裏。有這層關係,顧筠還能不趕緊著在宮裏上上眼藥?
興豐郡主得了機宜,對她娘點點頭,比了個“放心”的口型,便也一頭鑽進了賢妃的輦中。
跟著大長公主一道出家修行的老尼扶住她的手臂,輕聲對大長公主說:“普濟大師,咱們回去吧。”
“嗯,回去。”大長公主意興闌珊往回走,走了兩步突又頓住,“我方才瞧見服侍賢妃上輦的那幾個丫頭裏,有一個有些眼熟,怎麽看著仿佛不是宮裏帶來的?”
正說著,突然有個年青的女尼匆匆跑了過來,見到大長公主時忙躬身行禮。
“明心,出了何事?”
明心垂首,語帶著幾分不安道:“主持大師,方才小尼清點人數時發現,發現……”
“發現了什麽?”大長公主身邊的老尼喝道,“還不快說?”
明心抖了一下,忙道:“不敢瞞著,是平心師妹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