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惡意
徐蔚出宮時,便見朱門外一人牽著馬站在不遠處。陽光斜斜映在朱紅色的宮牆上,將他如玉般的麵龐上也籠上一層紅光。他穿著石青色繡暗銀團紋的長袍,腰束玉帶,披件玄色麵子朱紅裏的披風,身姿如鬆如竹,隻是站在那裏,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徐蔚遠遠見著他,麵上便忍不住帶上一抹笑,腳步也快了許多。
等出了宮門,幾乎是小跑著到了他的麵前。
“你怎麽來了?何時來的?可是等久了?”
顧筠牽起她的手,二人慢步向趕過來的自家馬車走去:“我左右無事,想著這個時辰你也該從裏麵出來了,便過來等等你。”
徐蔚眉眼彎彎,陽光落入她的雙眸,似有火光灼灼閃爍。
“辛苦。”
不辛苦。顧筠挑起唇角,滿目柔情看著他的嬌妻,他不過是讓人折騰點事纏住了太子,叫他沒空得著東宮的消息,趕回去煩到他的阿蔚而已。
小事情,不過舉手之勞。他捏緊了妻子柔軟溫暖的小手。
二人漫步於夕陽之下,金紅色的溫暖光芒映在這二人身上,映著他們兩緊緊相握的雙手,看起來如同一對神仙眷侶,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實在是賞心悅目,讓人移不開目光。
宮牆的一角,停著一輛青幃油壁馬車,青色的車簾被人掀起一角,那之後,一雙美目死死盯著那一對恩愛的年輕夫妻,目中滿滿的是不甘,羨慕,忌妒和怨恨之情。
她手中繡著一朵牡丹的手絹被她的手死死絞著,繡在帕角的那朵雙色牡丹被擰得變形。
“徐蔚……”她咬牙慢慢吐出這兩個字,怨毒的語氣讓與她同車的侍女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這侍女也是定國公的家生子,與徐蔚身邊的青葉青蘿算是同期,名叫青岫,她娘原是謝氏身邊的侍女,因此在定國公府裏也頗有臉麵,才會將女兒安置在定國公夫人最寵愛的芫小姐身邊。
當初徐芫將徐蔚推進池塘時,青岫正巧輪著月休回家,之後徐承祖打發掉了徐芫身邊服侍的大半人手,青岫僥幸逃過一劫。
徐芫被送上山時,身邊沒一個丫鬟跟著,等過了一年回來,身邊都換上了新麵孔,唯有青岫算是她從小的心腹,便提了她當自己的首席大丫鬟。
可是天知道青岫一心想著換個主子伺候呢。
她是個老實本份人,以前徐芫還隻是嬌蠻任性些,但她是定國公府將來最有前程的女兒,所以她娘一門心思要她伺候好芫小姐,以後自己才有最好的出路。
可是自從芫小姐從山上回來,青岫就覺得她好似變了一個人。在人前陽光明媚又溫柔恭順,任誰都要誇一番,可是私底下,她眼神陰鬱,整個人似乎都在往外冒著黑氣兒,待人處事逾發尖刻陰毒。這一麵,也就隻是像她這樣貼身的大丫鬟能看到,旁人是無所謂,可是青岫覺得受不了。
跟著這樣一個時刻想著害人的主子,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把自己給坑進去了。
所以她求了她娘要將她調出去,她娘也想著最好能讓她去伺候已經定了要入東宮的大小姐那裏。
可是誰知道定國公夫人是怎麽想的,竟是沒點頭,隻是將青岫的月例銀子每月又加了一兩,要她全心全意服侍好芫小姐就行。
再之後,徐芫定親,青岫跟著小姐悄悄見過姑爺,那是個身材挺拔,眉目周正的青年,看起來威風凜凜,一身正氣,青岫見了十分歡喜,想著這樣的姑爺肯定像二老爺那樣,是個正派人,上頭又沒有難纏的婆婆和妯娌小姑,小姐嫁過去就是當家太太,少了掣肘,沒什麽約束,以後日子一定過得順心又自在。
誰知道小姐回來就陰著一張臉,活像二老爺想要她的命一般。
雖然在外頭看不出端倪來,可是那些天回到屋裏關上門,她可沒少被徐芫打。
再之後,徐芫帶著她入了東宮去陪大小姐。
再之後,她上了太子的床。
青岫隻覺得前方兩眼一抹黑,想著大小姐那張晦暗絕望的臉,再看著自家小姐暗藏得意的笑容,她就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絕望。
而現在,芫小姐眼中那怨毒的光芒更像一把鋼針,紮得她心窩痛。
簾子外頭,陽光底下,行走的那人,是定國公府長房的嫡長女,是皇後認的幹親,是有封號的郡主,芫小姐身上的惡意有如實質,青岫相信,此時此刻,她家小姐心裏大概正在想著怎麽樣要叫昭德郡主受盡折磨……就像三年前她命人將這位長房的嫡出堂姐按在冰冷的池水裏。
隻不過那時候她是為了出口惡氣,還留著點底線,不敢叫人真弄出人命。
而現在,青岫相信,芫小姐是真真正正想要徐蔚去死的。
不能待了,青岫縮在車廂的一角,表麵鎮定,心中卻在瑟瑟發抖,下次回府,無論如何要想法子叫阿娘把她從芫小姐身邊調走。
太子有無數的女人,大小姐隻是他的一個妾,所以徐芫就算爬了床,大小姐除了自己心傷,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可是昭德郡主不一樣。
她的郡馬,可是執掌錦鱗衛的人,那是可止小兒夜啼,令百官畏顫的煞神,瞪你一眼就會死人的那種。
就算長得再怎麽俊美,那副好皮囊下也不知是多酷烈的脾氣。
芫小姐若還想拿對付太子那套去對付這位郡馬,隻怕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還年輕,以後還要嫁人,她不想那麽早為了這麽個陰晴不定,對自己姐妹也冷酷無情的主子送了性命。
青岫心裏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她也不要再在芫小姐身邊,說不定哪天就要被主子逼著髒了手,送了命,不得善終。
她心裏正想著,便見徐芫伸腳在她腿上踢了踢:“發什麽愣?扶我下去。”
“是。”青岫低眉順眼跳下車,放下車凳,將徐芫扶下馬車。
她們是剛從定國公府回來,徐芫回去是與祖母商議,要怎麽樣勸服父親,同意將她送入東宮,將來好取代大姐的位置,甚至更進一步。當然,後頭這話是不可以讓父親知道的。
明明不是在身邊養的,父親對她這位大姐可比對她要慈愛上心得多了。
徐芫目光微沉,在踏入宮門前不由得回頭望向剛剛見到徐蔚的方向。
那雙讓她看了刺目的男女早已上了郡主府的馬車,此時拐過街角,已看不見蹤影。
已經嚐識過男人滋味的徐芫腦海中不由得閃現出在徐蔚身邊與她手牽著手的男人背影。
寬肩,窄腰,筆直而修長。隨著行動露出披風外的手臂和雙腿看起來是那樣的柔韌有力。聽說她這位姐夫執掌錦鱗衛,位高權重,且武藝精湛,想來在床上也必然威風而持久。
不似太子,雖然也有一副好皮相,可總是在她興致剛起時便交待完,從初次交合,到現在,正是情濃之際,少說也在一起十餘回,每每完事時都叫她不得盡興,意有所失。
裙底有點濕了。徐芫眉頭微皺,有些不滿地哼了兩聲,提著裙角,扶著青岫的手,不覺加快了步伐。
…………
徐蔚並不知道徐芫在宮門外窺視過她,她坐在車裏,倚在顧筠懷中,將她今日在東宮的見聞都說與顧筠聽,言罷憂心道:“我有些擔心阿蕎。”
顧筠把玩著妻子的手,說:“若你擔心徐芫會對太子良娣下手,我這兩日便往東宮送兩個人看著。”
“這不大好吧。”那裏畢竟是東宮,是國之儲君的住所,若被人知道,彈劾顧筠的折子能把他埋了。
“沒什麽。”顧筠卻是不以為意,“錦鱗衛就是幹這個的,別說東宮,便是內廷,也有錦鱗衛的眼線在,這些都是皇帝許可的。其實東宮裏也不是沒有錦鱗衛,隻不過那些都是前任派過去的人,用起來並不順手。趁這回調幾個人,以後皇上問起東宮的事,我應對起來也就更有底氣了。”
徐蔚從他懷裏坐起,目光複雜。
“怎的?”
“你實話同我說,”徐蔚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你是不是……”
顧筠一把將她拉回來,將她接下來的問題堵回了嘴裏。
“這個問題,等咱們回家了再說。”他有些含糊道。
徐蔚立刻明白過來。
錦鱗衛的眼線遍布朝中,甚至是宮裏。
而錦鱗衛的內部,又何嚐沒有宮裏的眼線?
顧筠接掌錦鱗衛也沒有幾年,這裏頭也分了不少派係,或許人人都對他效命,卻不是人人都會對他忠心。
有些話,的確隻能在自宅裏關上門,才能放心地說出來。
“所以,我們還是先討論討論你家那對麻煩姐妹惹出來的麻煩事吧。”顧筠笑著輕啄了一口徐蔚變得紅潤的雙唇,“要不要我去給定北侯吹吹風?省得到時候他到時候要嫁女兒了卻發現女兒嫁不得時大失顏麵,成為京中笑柄?”
徐蔚捶他:“你少說風涼話了,這事我正頭疼著呢。二叔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要掀起多少波瀾。”
“要掀也是在定國公府裏掀,怎麽,你還心疼起那家人了?”
徐蔚歎了口氣:“我哪裏是心疼那家子人,我隻是心疼我二叔。他在外頭拿命去拚,結果兩個女兒都被人拿來算計,沒一個給他省心的。到是那位原來定的雲騎校尉,雖說徐家對不起他,但他也未必不是因禍得福。”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
若那位徐承祖相當看好的雲騎校尉真娶了徐芫回去,說不定才是家門不幸呢。
顧筠大手一揮,大包大攬:“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必會找個妥當的方式知會二叔的。”
雖然他十二萬分看不上定國公府除長房的那些姻親們,但對定國公府裏長出來的奇葩二爺還是相當敬重的。
畢竟二人同在北疆並肩作過戰,徐承祖身上當真沒半點京中嬌養出來的勳貴子弟範兒。他兵法嫻熟,武藝高強,為人堅毅沉穩有擔當,是個在軍中完全靠自身實力和魅力換來將士擁戴的漢子,實在想像不出他會是謝氏生出來的兒子。
真是可惜了徐承祖這樣一個英雄,拚死拚活掙份功勳出來,後宅卻被老娘和老婆攪得一塌糊塗。三十多歲了,連個能承爵的兒子也沒有,兩個女兒還一個給人當了妾,另一個爬了自己姐夫的床,上趕著給同一個男人當妾。
若他是徐承祖,估計能被漚死。
果然,有什麽樣的父母自己無從選擇,能選擇的,就隻有娶妻了。
天底下能像他這樣,娶到的是自己心儀的姑娘,這姑娘又各方給力,又聰明又能幹,讓他不會被內宅拖後腿,每天對著媳婦的美顏就能多下兩碗飯的幸運兒真是太少了。
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