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求情
當然,這也是晉陽長公主漫長一生裏極其稀有的幾次抱怨之一,再怎麽心中向往自由,她也不會輕易放棄隻是被親人拖了後腿的薛淳。那畢竟是她自己挑選出來的駙馬,二十年裏對她始終一心一意,正眼也不會去瞧旁的女人一眼的傻乎乎的小書呆。就算她心中不再對駙馬有曾經那樣熾熱的感情,她也舍不得自己生下來的一兒一女兩個心肝寶貝啊,何況肚子裏現在還揣著一個。
她對薛母充滿了怨念,完全是為了自己無辜受牽累的女兒鳴不平。薛家的那些親戚,她已受得夠夠的了,若不是看在薛淳的份上,她何用壓抑自己的天性,忍耐這麽多年!
對女兒下手的是崔氏,但長公主心中更恨的是薛母。
如果不是她一心想著要壓過公主媳婦一頭,一心想著找個體貼聽話的女人給薛淳作妾,巴巴兒把崔氏從老家接了來,又怎麽會發生之後的破事兒?
想過婆婆的癮,又想隱秘地打公主兒媳婦的臉,薛母在接了外甥女來的這些年裏,明示暗示,慫恿鼓動,又是撐腰又是打氣,才讓崔氏這麽個鄉下丫頭起了貪念,完全不顧自己將要麵對的對手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殿下。還以為皇家與平民百姓家裏沒什麽不同,再怎麽尊貴,女人終究是女人,要靠著男人,依從於男人,而後宅裏的一切,還不是要照著駙馬母親的意思來?
初來時,她一次次撞得頭破血流,一回回被駙馬避瘟神一樣地避開,可同樣的,每次她心灰意冷的時候,又是薛母一次次給她希望,鼓勵她不要放棄,隻要有她在的一天,她總能達成她的心願,將薛家交到她的手裏。
崔氏會走到今日這地步,追根究底,還是薛母造的孽。
不過無所謂了,崔氏在長公主眼中已是個死人,而薛母的中風,也算是自作自受。在長公主看來,中了風癱在床上,行動不便,麵目扭曲,連如個廁都得要人抱著把著,這樣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而薛母一向身體康健,看著還有十好幾年的罪要受。
算了,都這樣了,她以後想來也無法作妖。駙馬愛怎麽伺候就怎麽伺候去吧。
薛家那頭,該遭報應的都落了報應,於是就隻剩下了景和宮裏那對母女。
想到那兩位,長公主的心情就實在好不起來。
仿佛喝著香甜的碧梗細粥,快喝完了卻發現碗底沉著兩隻蒼蠅一樣。
惡心得令人想吐!
從壽王拿到毒藥,到太醫配製出解藥,讓薛皎皎脫離危險,這期間的兩三日裏,景和宮沉寂無聲,無人進出的宮室比冷宮還要冷清。
等到確認解藥有效,昭明郡主已無性命之憂,皇帝這才帶著賢妃,押著宜和公主來壽安宮向太後和晉陽長公主請罪。
宜和公主原本那張豔麗的小臉蛋瘦成了個錐子臉,兩頰深陷,雙目無神,也不知道打從哪裏弄來的一身晦暗無光的粗布衣裳,不施脂粉,沒有簪釵玉飾,看起來比宮裏掃地的小宮娥還不起眼。
看起來同樣憔悴的賢妃卻穿著最正式的宮服,從發絲到腳底,沒一處失禮的地方。
宜和公主跟在皇帝身後瑟瑟縮縮地進來,一進來就往地上一跪,邊哭邊往太後腳邊爬,邊哭邊罵自己,當然也少不了叫屈。
就如同賢妃計算好的,她找到的替死鬼是宜和公主的奶嬤嬤,她從趙家帶來的家生侍婢。當年她嫁到太子府,一共帶去八個陪嫁丫頭,除去中間病死的,放出去嫁人,還留在身邊的隻剩下三個,每一個都是她心腹中的心腹。當然,這位是她生下宜和之後就撥到女兒身邊伺候的,還是身上有品級的女官,別處不說,在景和宮裏有相當的人望,屬於賢妃的人手她也都能支使得上。
於是就有了心腹又有權的當家嬤嬤,因為公主的幾聲抱怨,而對昭明郡主心生怨恨,擅作主張就動手想要弄死郡主為公主出氣的舉動。
宜和公主當著太後和長公主的麵,做了十分深刻地自我檢查,態度十分誠懇,姿態則是徹底地沒有。一口一個是我害了皎皎,又一口一個我也不想的,我怎麽會對自己親表妹做出這種豬狗不如之事呢!
賢妃則默不作聲,陪著女兒跪在一旁,隻垂著頭,拿帕子不住地拭淚。
等宜和公主辯解完了,她才給太後磕了個頭,十分心灰意冷地說:“會出這樣的事,全都是臣妾平日沒能好好教養宜和公主,才叫她年少不識事,口無遮攔又毫無機心,叫手下的人做出這一場潑天大禍來,險些害了昭明郡主的性命。這都是臣妾的錯,臣妾這些年忙於宮務,對宜和疏於管教。太後娘娘要怪,就都怪罪妾身吧。妾身願意前往大相國寺持戒,終生茹素,頌經佛前,為昭明郡主祈福,替宜和贖罪。”
宜和公主一聽便大哭起來:“這事跟母妃一點關係也沒有。她這些年勞心勞力,替皇後娘娘掌管著後宮。都是宜和自己不好,不該在那些奴才麵前口出怨言,讓她們錯領了意思,想要為我出氣。其實我又哪裏有氣呢?不過是看著自己年紀漸長,原先挑中的駙馬被徐蔚搶走,才會對與徐蔚交好的皎皎有了怨氣……”
賢妃氣得發昏,明明在景和宮裏對好的詞,怎麽宜和跑到壽安宮裏就敢亂說起來。
沒事扯上徐蔚和顧筠做什麽!
嫌死得還不夠快嗎?
果然,坐在上首的皇後先落下臉,罵道:“阿蔚何時搶你的駙馬了?她的婚事是皇上賜的,阿筠和阿蔚一道兒長大,情投意和,多麽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本宮可沒聽說阿筠什麽時候成了你的駙馬,倒是知道前陣子是哪個一點臉皮也不顧,連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見天死纏著人家。”
皇後娘娘一向是有啥說啥,她本來就不喜歡宜和公主,覺得皇帝大概是上輩子欠了宜和很大一筆銀子,這輩子宜和才會投身到皇家來折磨他。說實話,要不是之前宜和公主糾纏得太過份,她又何必那麽早把徐蔚許給顧筠?
這個貼心可愛的女兒還沒在她懷裏捂熱乎了,就送給旁人做了媳婦,她有多舍不得啊。
就因為昭明郡主跟阿蔚感情好,這位宜和公主就能叫人毒殺了她。
若不是阿蔚早早兒跟著顧筠遠走長寧,那麽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或是隨著受驚的馬兒落水溺死的,不就是她的寶貝女兒了?
說起來,自從賢妃掌了宮務,這後宮裏每年出生的孩子就不多吧。
不是難產,就是滑胎,要麽就是多年無孕。能平安生出孩子的,多半是地位低下的妃嬪宮女,就算生了皇子公主也不可能獲封高位的那種。
皇後冷笑,果然是母女,一脈相乘,隻不過這個當女兒的比她娘蠢太多了。
連她娘十分之一的本事也沒學到。
當著上首這麽多人的麵,賢妃也沒法子做點小動作叫宜和公主閉嘴,隻能整個人伏在地上,連聲哀求。
一時宮裏沒人說話,俱都拿目光看著坐在一旁臉上全無表情的晉陽長公主。
賢妃額頭都磕青了,也沒得到人家一點聲音。
昭明郡主是晉陽長公主的女兒,她出了事,沒人能代替長公主做出處置,更何況處置的對象還是她的親外甥女,一國的公主。
她此時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反倒給在場的眾人莫大的壓力。
大概也就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了。
最後還是皇帝沒忍住,在接到賢妃三四次求助的眼神之後,終於開口,內疚又慚愧,向長公主求情。
再怎麽樣,那也是他捧在掌心,含在嘴裏疼著養大的女兒。再怎麽不好,他也沒辦法撒手不管,任其自生自滅。皇姐是什麽樣的性格,除了太後,就再沒誰能比他更懂。
她可以吃苦,但絕不吃虧。
可以咽糠,但絕不咽氣。
今日自己的女兒害了她的女兒,如果他再不開口求情,相信皇姐真的能狠下心來要了宜和的性命。
對於一個在他小時候能把他騎在身下揍的姐姐,皇帝聰明的沒拿自己的身份去壓製,而是大打親情牌,一把鼻涕一把淚,生動詮釋了一個心碎的老父親想救自己親骨肉的殷切心情。
當然,他的女兒是寶,別人的女兒也不是草,皇帝拍著胸脯許了無數承諾,看那架勢,甚至隻要長公主點頭,他肯拿自己的一半內庫來贖罪。
長公主擺了擺手:“當誰稀罕你那些阿堵物似的。”
阿堵物是好,但她有錢有地,有權有勢,還真不差皇帝摳摳搜搜省下來的那麽點子私房錢。
沉默了許久,她看了看太後,見到她那一頭白發和深了許多的皺紋,不覺歎了口氣。
“阿娘,您說這事怎麽辦?”
太後看著底下跪著的外甥女和親孫女,喉頭動了動。若是在早幾年前,她早就將她們大棍子打個半死扔到宮外頭去了。
可是現在她的心已經軟了,疲了,廢了。
之前皎皎命懸一線的樣子她夢裏還時常見到,那種揪心割肺的疼她已經受得夠夠的。
宜和自然是比不上皎皎在她心中的地位的,可那也一樣是她看著長大的孫女。
外孫女要死要活的時候,她恨不得把那禍害千刀萬剮了。
可是外孫女已經活過來了,她看著瑟縮著哭泣的宜和,心腸又軟了下來。
不處置是對皎皎的不公,處置了,傳到外頭,便又是一樁皇室的醜聞。
賢妃一向拿宜和當眼珠子,命根子,平日太溺愛,太縱容,又勻不出時間來教她做人的道理。
看看皇帝後宮那幾位公主,無論膽大膽小,活潑文靜,最起碼人家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就算不出挑,也不會出錯。
可最得皇帝偏疼的宜和,偏就養成了這樣一個害人的廢材。
“晉陽啊,哀家也活不了幾年了,”太後拉著女兒的手,眼圈微微有些泛紅,此時的她,隻是一個憔悴的,心碎的,灰心的老母親,“你弟弟這輩子也沒求過你一回,都是為人父母的,我想你也能體諒他。”
長公主抿著唇沒說話。
“既然是下頭人自做主張,就將景和宮裏上下人等都清理一回,該換的便徹底地換了。”太後對皇帝說,“會出這樣的荒唐事,賢妃和宜和自然難辭其咎。哀家最近身子不大好,這幾日夜裏總是夢見你父皇。讓宜和去棲雲山慈雲居,跟著普濟法師好好念幾卷經,就當是代替老婆子替她祖父祈福了。普濟法師是有大德行,大智慧的,宜和在她身邊耳濡目染,說不定能多沾些佛性,記些因果,以後也能清心清靜,收斂收斂她那一身的壞脾氣,免得將來出嫁了,害了未來駙馬的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