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證據
外頭鬧鬧哄哄,徐蔚淡定喝茶,薛老夫人麵色鐵青,渾身哆嗦,她已經派人出去給留在宮中的薛駙馬傳話,要他回來主持大局。
長公主?那是不敢驚動的。
原本她們婆媳之間的感情就淡薄,這次昭德郡主闖過來明顯就是要拿崔氏開刀的,長公主看熱鬧都來不及,甚至都有可能是她暗中授意的,找她能有何用?
至於報到官府,鬧到宗人府,她還沒這膽量,更不想驚動官麵上的人,將這事給鬧得人盡皆知。
心裏再恨,傳出去她自己又能得什麽好?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誰叫昭德郡主的夫君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而她自己又深得宮中寵愛呢?
鬧出去,最多不過上頭罵她兩句,罰她兩三個月的俸祿,那點銀子算個屁啊。
而薛家,自此就真要變成京中熱議的對象,她將來在人前連頭都要抬不起來。
薛老太太心裏恨得要死,但小胳膊擰不過粗大腿,平日裏再囂張的氣焰,此刻都隻能悶在水下。
此時她心中方生出一絲悔意來。
若她與長公主關係融洽,不總是撩她虎須,以晉陽長公主的威勢,誰人敢這樣欺上門來?
別的不說,長公主手下五百府兵,都是能征慣戰的好手。若能分駙馬府一兩百的,這些趾高氣昂的錦鱗衛分分鍾就能被虐成渣啊。
隻是此時再後悔也沒用。
如坐針氈般熬了不過半個時辰,那名錦鱗衛校尉便又出現在廳中,對昭德郡主身邊的侍女不知說了些什麽。那侍女麵色一沉,又附耳傳與昭德郡主聽。
坐在上首的徐蔚聞言冷笑,麵上的怒意毫不遮掩,手裏的杯子已經摜在地上,化為碎末。
那聲脆響驚了薛老夫人一跳,心髒撲騰撲騰一通亂跳,心裏浮起大大的不詳感覺。
“人都捆了,東西帶齊,直下詔獄。”
那校尉猶豫了一下:“詔獄隻關押五官以上官員,她不過是個白身,還是女子,入詔獄怕不合適。”
“不合適?”徐蔚站起身,看都沒看臉色變得煞白的薛老夫人,“此案涉及毒害宗室貴女,或還有謀刺長公主之嫌,如此重案,怎就不能入詔獄嚴審了?”她頓了頓,又說,“再說了,不管是交大理寺,還是交宗人府,或是刑部,我都不能放心。隻有將人放在錦鱗衛手中,才能確保不出意外,你明白了嗎?”
步重身子一震,已然明白了徐蔚話中潛藏之意,抱拳行禮:“屬下明白,這就親自押著犯人和所有證物回錦鱗衛。”
“你們家同知大人那裏……”
“方才已派人去通報,此刻應該已經知道了。”
徐蔚輕輕呼出一口氣,轉頭看著薛老夫人,目光中滑過一抹也不知是同情還是厭憎的神色。
“府上崔氏謀害昭明郡主,人證物證皆已搜出。老夫人,您近日請勿外出,有司或會上門問訊。”
“什麽?”薛老夫人憋了半日了,此刻不由拍案而起,戟指徐蔚破口大罵,“你血口噴人。你與我薛家到底有何怨仇,擅闖私宅,驚擾女眷也就罷了,竟然栽贓陷害,汙人清白。今日我老太婆跟你拚了,你這個有爹生沒娘養的潑賤婦!”說著,頭一低,腰一弓,就要往徐蔚懷裏撞。
不過她剛衝出兩步,步重已斜跨半步擋在她身前,以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推,薛老太太隻覺得一股大力撞來,人已不由自主向後一倒,正跌坐回原先的座位裏。
她一怔,隨即拍著大腿放聲哭號:“你們仗勢欺人啊,打人啦,打駙馬之母,昭德郡主出手打誥命夫人啊!”
哭叫得那叫個聲震雲霄。
薛大姑一臉尷尬,上前想去勸慰幾句,被薛老夫人怒目推開,又指著她罵:“眼睜睜看你表妹被那些臭漢子羞辱,又看你老娘被人欺負,你竟然就一旁瞧著,不阻不攔,你個沒良心的白眼兒狼,平素我怎樣疼你的?見真章的時候就逃得遠遠的,哪裏有半點為人子女的孝心!怪不得年輕輕死了男人又死娃,就是上天收你福份!”
“沒用的賠錢貨,喪良心的白眼狼,活該守寡的破落戶。”
這一通罵喲,也不知道是真罵薛大姑,還是借題發揮,指桑罵槐地罵徐蔚。但無論是罵誰,薛大姑都受不了啊,被她罵得又羞又愧又傷心又寒心,索性也不去扶她,臉一捂也坐地上大哭起來。
徐蔚在旁看著,再想想以前昭明郡主跟她說過的那些子破事兒,覺得這位薛大姑真心不容易。就算沒被薛母收做養女,那也是她親外甥女兒,沒想到在她心裏,還不如崔氏一個表兄家的女兒,這心可算是偏到身子外頭去了。
明明都已經許了親事,將來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以後給她養老的難道還要指著這麽個表了又表的親戚?
薛大姑少年喪母,中年喪夫失子,本就夠慘,這會子又被薛老太太猛揭傷疤,母女之間生出的隔閡隻怕再難消減。
而此時,徐蔚也隻能對薛大姑投以同情的一瞥,風卷殘雲般從駙馬府撤了出來。
時間已晚,等到守在壽安宮裏昏迷不醒的女兒身邊,又疲憊又痛心的駙馬薛淳收到經過層層轉達得到的消息時,天色已晚,昭德郡主早就從薛府撤兵回家去了。
薛淳不過是長公主駙馬,來傳的信又是駙馬府裏的,一層層轉手,薛淳這邊知道多少消息,長公主那頭一字不差也都知道了。
她坐在女兒床頭,手裏拿著隻銀勺正在給昭明郡主喂水。
原本紅潤嬌豔的雙唇如今幹枯澀黯,清水順著緊閉的唇縫流下來,長公主拿著帕子溫柔且細心地一點一點拭去,又舀了一匙喂過去。
女官靜靜等她吩咐。
“駙馬那裏如何說?”
因為掛心女兒,夫妻倆帶著薛楓一道入的宮。如今薛楓在太後那裏,一老一小互相安慰著,長公主守在女兒床前,駙馬則在外間,對著一大堆醫書發怔。
禦醫已經換了好幾撥,因為現在還不能確定所中的毒是何種,所以無法拿出對症的解毒方,清毒清不幹淨,郡主自然也無法醒來。
女官低聲說:“駙馬什麽也沒說,隻說知道了。”
長公主眼睛都沒抬一下:“他就沒說要回去看看之類的?”
女官嘴角扯了扯:“現如今,便算天塌下來,駙馬也沒心思去管。”
長公主手頓了頓,過了一會方才低聲道了句:“還算他有點良心。”
“殿下,昭德郡主一向沉穩,這回能帶著錦鱗衛直接殺上門去,您看?”
長公主將手裏的玉碗放回桌上,手指在女兒沒有血色的臉上輕輕觸了觸,道:“那孩子看起來溫和無害的,但若觸了她逆鱗,瘋起來比皎皎都凶。我們家皎皎,倒是交了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她站起身,負著手在屋中轉了兩圈。
“徐蔚為人一向低調的很,素常不動聲色,不過隻要她動手,便都是一擊即中。她在宮裏這麽些年,能得母後那樣看重,也跟她的心性很有關係。這孩子,必定是有所倚仗,否則不會這樣冒失地衝去駙馬府。”她冷笑了兩聲,“看來,皎皎此劫,多半就著落在那裏了。”
女官怔了怔,有些駭然:“總不會是老太太吧,郡主可是她親孫女兒。”
“不會是她。”長公主揮了揮手,“她雖昏聵糊塗,還沒膽子對皎皎動手,更何況那也是駙馬的親生骨肉,她舍不得。”
是的,薛老太太驕傲,蠻橫,自視甚高,覺得自己日常跟長公主懟一懟也沒什麽,畢竟那是她兒媳婦,是她晚輩。但你叫她動真格的,她真的不敢。她對天家有種低層士紳天生的,發自內心的敬畏,就算骨子裏恨透了這個高高在上,讓她不能威風的兒媳婦,也最多背地裏咒她兩聲,絕對不敢打主意對長公主動手。
她能作威作福的對象,其實也就隻有薛大姑和倒黴的薛駙馬姐弟倆而已。
這一刻,長公主神思分外的清明,因為女兒突然遭難而失措混亂的神智終於回歸。
“駙馬府裏,對皎皎和本宮有敵意,又有條件下手的,”她的鳳眼微眯,周身帶出一股子凜然的殺氣,“應該隻有那個人,可是她哪來的膽子?她又,哪來的毒藥?”
“您說的是……”
“我還是太心軟了些,”她看著床上人事不醒的女兒,心痛得無法呼吸,“去,派人到錦鱗衛衙門守著,看看徐蔚到底抓了誰,找到了什麽,錦鱗衛又問出了什麽,然後來報我。”
“殿下,人未必會送到錦鱗衛衙門吧。不如再到三司去守著?”
“人隻會在錦鱗衛的詔獄。”長公主斷言,“徐蔚抓到的人,不會送到別的衙門去審。隻有錦鱗衛,才是最安全最高效能問出真相的地方。”
……
徐蔚並沒有回郡主府,而是直接坐在了錦鱗衛北鎮撫司衙門裏,詔獄,便設在這裏。
她幾乎是與顧筠一道進的錦鱗衛大門。
顧筠的身側,則站著麵色晦暗,像卷著無邊風暴,隨時將會暴發的壽王容昀。
徐蔚給他見禮,壽王擺手,直接了當:“阿蔚,咱們之間不用這些虛禮,你隻要告訴我,你搜到了什麽?可知道皎皎中的是什麽毒?”
壽王雙目帶著火,這幾日他已經快要急瘋了。
出事當天,他在自己還算冷靜的時候及時下了令,那匹躍進白沙江的瘋馬被錦鱗衛在下遊四十裏處打撈了上來,此時馬屍放置在了太仆寺,由經驗老道的伺馬人解剖判定馬匹發瘋的原因。到現在,那邊還沒給出個明確的說法。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皎皎一直無法醒過來。
不知道她具體中的是何毒,就無法配製對應的解毒藥劑。隻拿普通的解毒丹根本無法徹底清除她身體裏的毒素。雖然她現在保住了命,但始終無法恢複意識。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因身體衰竭而亡。
他重活一世,苦心經營,提心吊膽了這麽多年,最後卻依舊要看著皎皎被人害死,壽王心中戾氣橫生,腦子裏被殺意盈滿,心理狀態已經很不對勁了。
若是薛皎皎真出了事,隻怕他會控製不了自己,真有可能血洗皇宮內外,拉天下人一道陪葬。
“錦鱗衛並沒有找到藥,”徐蔚的聲音有些澀,但神情十分冷靜,“她沒那麽愚,藥包,藥瓶,或是藥渣都不可能留下。但我找到了不應屬於她的物品。那是宮裏的人向她買命的代價。隻要從她嘴裏把那個支使她,並提供她毒藥的人挖出來,我們就能順藤摸瓜,去找幕後的指使者要解藥了。”
壽王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她:“宮裏?”
徐蔚點了點頭:“是,宮裏。我也萬萬沒想到,明明與阿筠成親的是我,她也已經有了心儀的對象,為什麽還會挑在這時候對皎皎動手。是的,雖然人已被抓到詔獄審問,還沒供出主使者的名字,但我肯定,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