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低調的世子
第115章 低調的世子
定國公府裏的這幕鬧劇徐蔚自然毫不知情。
那天在謝氏屋裏的幾個丫頭,除了她確定的心腹,其他三個都被她派人秘密送去了鄉下的別莊,對外隻說染了時疫要出去休養,但她身邊的幾個心腹都知道,估計那三個丫頭也沒幾個月好活了。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謝氏找人給滅了口。
再之後杏林別莊那裏主人家說是年久失修,又派人去大修了一番,那裏兩畝半的杏樹林直接被刨了個幹淨,換種了櫻桃樹。
別莊周圍的鄰居都大為不解。這兩畝半的杏林可是長了四五十年的老林,杏花美,杏子又大又甜,遠近也是有名的地方,怎麽說刨就給刨了呢?
就那些細小的櫻桃樹苗,還不知得多少年才能長成,有櫻花看,有櫻桃吃呢。
再後來聽說定國公府的二爺正在邊關苦戰,被北戎騎兵圍困了十來天了,有些人便在想,可見這位二爺在府裏也不是怎麽受待見的,你看人都生死不知了,他爹娘還有心情來整治園子。又有一些人不是很讚同,誰說不待見了?說不定正是因為父母擔心,覺得這片杏子林壞了風水,才這樣著急忙慌把大好一片杏林給刨了換櫻桃樹嘛。
外頭議論紛紛著,不過就算傳到定國公府也沒人會在意了。
謝氏半輩子心血都在自己這個兒子身上,原先指著一定要讓兒子把定國公世子的位子搶來,以後繼承了定國公的位子,榮華富貴做人上之人。現在她隻剩每日求神告佛,隻要兒子能平安回來,哪怕做不了世子,當不得國公,她也滿足了。
這些日子,她幾乎是紮根在佛堂裏,一身的檀香味兒,已經不是持齋,而是直接斷了食,隻求神佛能保佑她兒子平安。
至於柳氏,她回二房就關了院門,直接告病不出來,將定國公府的庶務大權再次丟給了四房太太小謝氏。
小謝氏可不管她婆婆和二嫂之間的那點勾心鬥角的破事,能重掌定國公府叫她喜笑顏開,當然,也隻是私底下開懷,並不敢有半分美滋滋露到外頭。
別看徐承業這麵瓜文不成武不就,隻知吃喝嫖賭的沒出息,可他對自己的兄長是相當敬服有感情的。因著前方傳來的戰況不好,他這位四爺已經許久沒到外頭浪了,成天在家裏磨圈兒,嘴角都急得起了一溜的燎泡。
若是見她此時還歡天喜地為了搶到掌家權而得意,估計一頓好打是逃不掉的,說不定這位爺倔勁一起,能直接把她休回謝家去。
京城南郊,徐家的杏花別莊前,幾匹馬“得兒噠”而過,馬上的騎士風塵滿麵,看起來是走了許久的遠方來客。
當先一人穿著一身玄色箭袍,外頭罩了件朱紅大披風,雖然臉上不少塵土,但依舊能看出劍眉星目,麵目端正俊朗。他騎著一匹踏雪烏獅子,金轡銀鞍,一身行頭,看起來非富即貴。
在杏花別莊前,他手一緊勒住馬,歪頭往山莊裏頭望,嘴裏嘀咕:“奇了怪了,以前這兒好大一片杏子林呢?怎麽全都變這種小苗兒了?”想了想,他腿一偏,人已經下了馬,“走走走,進去坐坐,媽的,趕了這麽久,屁股坐得都疼了。”
“爺,爺,”後頭一匹馬跑過來,年過半百的老家人跟上來,低聲勸道:“前頭就能見著隆慶門了,最多半個時辰就能回到府裏,到時候熱水美酒想怎麽歇就怎麽歇。這兒荒僻得很,咱就別在這兒耽擱時間了吧。”
那年輕人眉毛一挑嘴一撇:“屁的想怎麽歇就怎麽歇。回那鳥籠子裏,爺想出來鬆快鬆快都要過五關斬六將。少他媽廢話,過去叫那莊子的頭兒準備熱茶熱水,老子今兒就在這兒歇宿了,明兒再回京。”
“爺,爺。”那老家人急出一頭汗來,“荒郊野外的,您哪能宿這兒啊,眼瞅著京城就在麵前,您若還要在這兒再磨蹭一天,回頭王爺定要動家法的。”
年輕人嗤笑一聲:“得了吧,說的好像我路上不磨蹭他就不會揍我似的。這頓揍他都憋三年了,自然巴不得我早點回去好叫他泄了這口火。我就偏不如他願,小爺不高興了,就在這兒住著等杏花開……哦,現在沒杏樹了,那就等這些小苗兒成了材再回去。”
老家人自然是苦著一張臉沒口子地求饒,這年輕人聽著就如清風拂山崗,自己個兒玩著條馬鞭,嘴角含笑,硬是沒反應。
跟在他身側的另一位青年騎士笑了起來:“九叔,你們世子是在逗你玩兒呢。不過是一路趕來辛苦,回到京中便不得自在。你便遂了他心意,叫他在此玩一日,明兒一早,自然就回去了。”
這位年輕人自然便是前些日子被宮中提及的那位安樂王世子周庸。他因犯錯被罰守皇陵三年,去時還是個十四五的少年郎,這番回來,已是玉立挺拔一俊朗青年了。
那位九叔卻是安樂王府的一位總管,奉了安樂王的命,前往兗州迎了世子一道回京的。
別人家若是離京三載,天天蹲在一片死人墳地裏清苦度日,怕是早就歸心似箭,馬不停蹄要朝家趕。偏偏這位世子爺似乎還對那片清寂的墳地很有感情似的,三催四請地不肯動身。動了身之後更是走一天歇兩日,一路上遊山玩水使勁地拖延時間,把這位九總管的頭發都急白了幾十根。
與世子同行的,除了這幾年一直在皇陵伺候他的十幾個下人仆役和護衛,還有一位九叔不認識的青年,據說是世子三年前前往皇陵的路上遇到的,十分投契。正巧他的居處離皇陵也不算太遠,所以時不時二人一起聚聚,親如兄弟一般。這回世子返京,便將這位好友一起帶來,說是要帶著他領略一下這天華物寶的繁榮之地。
安樂王身份尷尬,雖是親王爵,但誰都知道因為他是前朝皇室的血脈,徒有個王爵,膝下子女血親等於仕途上是絕了前程的。就好像是容家圈養的豬羊,隻管供著吃喝,旁的卻是沒可能有。
對周庸而言,回京城雖然可以錦衣玉食,悠遊玩樂,但竟比不得自己在皇陵時自在。
哪怕在那兒也一樣是拘在一處不得四處亂跳,哪怕在那兒也是冷靜無聊,但心境到底是不一樣的。
總不會有個成天神經兮兮的老爹,每日拎著他耳朵戰戰兢兢囑咐他,低調,隱忍,不要與任何人起衝突。
周庸拿隻馬鞭在掌心敲打,目光卻看向遙遠的城門方向。這兒離著京城還有段距離,城牆看是看不到的,不過周庸腦子裏還留著那高聳入雲的城牆清晰的記憶。
讓人懷念,也令人厭惡。
明明就是個大鳥籠子,哪怕黃金鑄就鑲滿珠寶翠玉,它依舊是個鳥籠子。
一輩子被拘在那裏等死。每日什麽也不用想,醉生夢死一般,再隨意找些女子留下個周姓的兒子,叫他日後再跟自己一樣,過成個腦滿腸肥的傻子……
想想都覺得雞皮疙瘩要落一地。
周庸腦子裏不管在想些什麽,外頭人一絲也看不出。
他們隻能看到自家的世子爺嘴角含笑,目光懶散,就像個沒骨頭的人一樣依著他心愛的馬,一臉的不以為意和神思倦怠。
九叔歎了口氣,認命地前去叩山莊的門扉,待山莊裏的人出來,又如此這般地安排。
這山莊他是知道的,是屬於定國公府的一處別莊,在京中小有名氣。因這兒離京城很近,每年春盛時節,都會有不少人家的女眷或是儒士書生跑到這兒來賞杏花。
不過今年是看不到此處盛景了。
可惜了了,那麽漂亮的杏花林,定國公府的人說砍就砍,說刨就刨,半點也不帶可惜的。
別莊別莊,自然每年隻有那麽零星幾次會等到主人的臨幸,若是主人家想不到,說不定一兩年這兒的主人房都空置著。留在別莊看管照料的莊戶自然也會琢磨著開源的事兒。每年賞杏花的客人來往,進園子的費用,吃茶擔水,生火積炭,吃用食材都是好大一筆收入。除了留給主人家的,這些人因此得的打賞和截留下的零用也相當豐厚。今年這筆外財沒得了,莊園裏的人正愁眉苦臉,沒想到竟然會有人想來投宿,立刻打起了精神,殷勤地將客人引進來,小心熱情地伺候,指望多得些賞錢好添補今年的損失和心情的失落。
進院子看了看,周庸也算滿意。下人打來熱水服侍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他搖著小扇就走到了院子的大桂花樹下。正見著友人散著一頭濕發,坐在石凳靠在大樹上看書。
“你怎麽又不擦幹頭發,小心受涼又要生病。”周世子嘴裏叨叨著,一揮手,已從下頭手裏接過幹軟的棉布巾,走到友人身後,熟練地幫他擰幹頭發。
“天氣漸暖,不弄幹也沒事。”友人看也沒看他一眼,依舊緊盯著手裏那卷書,手指還在石桌上劃來劃去,似正看到得意處。
“你身體又不像我這般強健。”周庸手下極快,已將友人的濕發攪了個半幹,又吩咐下人出去熬點薑茶過來。
“眼見著明兒咱們就要進京了。”周庸輕聲在他耳邊說,“你可真想好了,真要進京?”
友人放下書卷,回頭看著他:“這事你問了我八百回了。”
周庸歎了口氣:“我實在不願見你也卷到那裏頭。”他說著,臉上露出十分厭惡的神情,“當權的人心都髒,明槍暗箭,陽謀陰謀,爭爭鬥鬥無盡無休。”
友人眉目溫潤,那眼角眉梢處,竟與周庸有幾分相似之處,不過二人氣質天差地別,也不知怎麽的,這兩個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然會成為莫逆。
“出身血脈是由不得自己,”他笑了笑,抬手在周庸臉上輕抹了一把,“可也不能總叫這由頭裹纏,大丈夫生而立世,總要做些什麽才不枉來這世間一遭。”
周庸歎了口氣。
手裏端著茶盤的九叔躲在院門外,心中驚疑不定,伸著頭看著那親密的兩人,心裏拔涼拔涼拔涼的。
我的親乖乖佛祖老爺喲,咱們家世子別真是個斷袖吧!
完蛋了了,王爺要知道這事兒,不得把世子爺打折了腿,打到連他娘都不認得?
周家可就這麽一根獨苗苗了啊!
九叔向後縮了一步,腦子轉得飛快,可不能叫人發現自己知道這事兒。否則自己可也活不了。
自己剛剛沒過來,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