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分府
第20章 分府
果然,過了沒兩天,定國府後院裏就翻騰了起來。先是姨奶奶丁氏吃壞了肚子,查出來送到她那兒的臘味煲裏的臘腸竟然是壞的,打從大廚房庫裏翻出來一簍子臘味上都長了長長的白毛。再來就是夜裏輪著巡夜的幾個婆子偷懶,聚在房裏喝酒抹牌,結果臨翠軒小廚房裏堆木柴的小耳房不知怎麽走了水,還好被個起夜的媳婦發現,隻燒掉了兩間屋子,沒造成再大的損失。
管著大廚房采買的是小謝氏的奶兄,管著大廚房的是小謝氏奶兄的媳婦兒,管著二門的管事婆子是小謝氏的陪房,都是她心腹中的心腹,一掌了權就雷厲風行地硬換上的關鍵位子。
結果屁股底下的凳子都沒捂熱乎了,一個個全給捅了簍子。
其他雞零狗碎一攤子事,跟這些會危及主子生命安全的事兒比起來,都提不上筷子。
小謝氏被謝氏罵了個狗血淋頭,她有心辯駁,但事兒終歸是出在她管事的時候,奶兄夫妻倆也的確是手太黑,剛接了權,都沒理順了,就不要臉麵地大撈特撈,正被姨奶奶那鍋臘腸給掀了個底兒掉。
再怎麽不受寵的姨奶奶,那也是半個主子,是定國公的房裏人,就算是謝氏自己當家那會兒,也不會拿變質發臭的食物來作踐人家。
小謝氏迫於無奈,處置了廚房上的掌灶婆子和配菜丫頭,重罰了聚眾賭錢的巡夜婆子,對於她自己的奶兄和陪房,打算糊弄糊弄,混水摸魚地這麽混過去。
小謝氏如此偏袒,被罰了的人自然不肯。能在二門外做巡房婆子的,家裏總有那麽幾個能拐著彎在上頭的主子麵前露臉的。廚房重地,能在裏頭做掌灶娘子和管配菜分菜的丫頭又豈是身後無半點倚仗的?於是無事變小事,小事變大事,幾天發酵下來,架打到了謝氏麵前,做主子的也顧不上小謝氏跟當家主母之間的關係,竟沒一個說她好的,日日在謝氏麵前拐彎抹角數落小謝氏不是。
謝氏覺得很丟臉。
親侄女兒不給力,為點子蠅頭小利就敢胡來,實在是扶不起的阿鬥,塗不上牆的爛泥,上不得台麵。
她更氣做了甩手掌櫃的柳氏,身為嫂子,竟然不給小謝氏提點,紮的倆手就在一旁看她的笑話。她倒是沒想到柳氏敢背著她在私底下耍花樣,設絆子,隻以為是小謝氏貪心,圖了那點子銀子,又禦下不力,指使不動下頭人,由著她們胡來惹出的禍事。
可是小謝氏沒有她姑媽那樣寬大的胸懷,出了事頭一件就將鍋推到了柳氏身上。她怎麽琢磨都覺得這是柳氏害了她。柳氏掌家這麽些年,為什麽一直不出事,一到她手上,就接二連三出事?這裏頭若沒有柳氏在後頭使壞,她是無論如何不信的。
謝氏鐵麵無私處置了小謝氏的奶兄一家和陪房,小謝氏這一肚子火沒處撒,雖然在婆婆麵前一向做小伏低,但她在娘家的時候怎麽著也是金嬌玉貴養大的,仗著有親姑媽疼,火氣一撞上來,就不管不顧帶著人殺上了二房。
柳氏是設計了小謝氏,但她沒有想到小謝氏出火的方式會是這麽的簡單粗暴,一點不按常理出牌。再怎麽落拓,謝家也是士族出身,又不是如武定侯家那樣的泥腿子。女人們之間的戰爭,總要是外頭一片詳和,底下波濤洶湧才是,就算想咬下對方一塊肉,見了麵依舊是要親親熱熱,姐姐妹妹,麵如春風的。
她一個體弱多病的,年紀又比小謝氏大了許多,因為二爺總不著家,後院裏的丫頭婆子她都用的少,哪像小謝氏,身邊陪房都膀闊腰圓,還帶上了徐承業房裏七八個姨娘通房,個頂個兒能掐會撓。群雌粥粥,打了個翻天覆地。
謝氏聽到消息,險些氣厥過去,正在叫人扶她去二房平亂,卻聽著外頭風風火火來傳報,說是宮裏頭下旨了。
二房三房打的正熱火朝天,前當家主事的柳氏和現掌權的小謝氏都掛著彩,臉上帶著血道子,頭發亂成了雞窩,根本沒辦法安排香案和人手去接旨,謝氏隻得強忍了怒氣,穿戴整齊,火大又生疏地安排接旨事宜。
府裏亂哄哄一片下,宣旨的內官一臉淡定,在香案前一字一頓,慢條斯理地讀完了旨,避開謝氏想要接旨而伸出的雙手,腳下轉了半圈,將聖旨放在了跪在邊上的徐蔚手上。
“咱家給郡主道喜了。”內官笑嘻嘻地對她作了個揖,“皇上說,難得收了這麽個聽話懂事的幹閨女,怎麽著也得給份見麵禮。這不,安陽長公主在匯豐坊有處空宅子,皇上讓人瞧過了,那兒風水景致都好,家什物件兒也一應俱全。前幾日皇後娘娘已經著人收拾過了,您隨時都能搬過去住。太後娘娘也發了話,說是行止園好歸好,但是太逼仄了些,眼瞅著小世子要出生,一家子總擠在那裏也不是個事兒。正趁著世子夫人月份還小,盡快搬過去。那兒寬敞明亮,世子夫人住著也舒心,對小世子也好的。”
徐蔚笑彎了眉,扶著小趙氏站起來,身邊的浣紫袖子一垂,已經塞給內官一個荷包。
內官接了,在袖子裏捏了捏,本來就彎著的眉眼舒展的越發真誠。
“欽天監核了日子,後兒正宜遷居,宮裏二位娘娘說了,讓您收拾收拾,後兒等搬過去安置好了再進宮謝恩呢。”
徐蔚笑著道了謝。
那邊從開始就怔著的謝氏總算醒過神來,忙插了一句:“定國公府還未分府,承芳是世子,就算蔚姐兒得恩受封了郡主,他們怎麽能分府別居出去?”
那內官將手中拂塵一擺,似笑不笑地瞥了謝氏一眼:“定國公夫人這話說的可不對。昭德郡主跟旁人可不同。雖說郡主不是宗室出身,但她是皇上和皇後娘娘認的義女,較著諸位公主們可也差不得什麽。太後娘娘說了,天家收了昭德郡主固是她的福份,可也不能因著這就讓郡主拋了至親人倫。按著規矩,郡主是要住郡主府的,但郡主的親爹親娘還在,郡主又還沒到招郡馬的年紀,總不能讓一家子分開來住。所以請世子和世子夫人一道住進郡主府裏,那也是全了郡主的孝道,兩邊都能周全圓滿。是皇上和太後娘娘對徐家的體貼恩典不是?”
徐蔚的孝道是全了,可徐承芳的孝道全在哪兒?他明麵兒上還是定國公府的世子,定國公夫妻俱在,堂堂世子放著國公府不住,要去住女兒那裏,說出去那是京裏大大的笑話。也不知會因此衍出多少的流言蜚語。
可這是皇上的意思,太後親口說出來的話,她要怎麽攔,要怎麽擋?
謝氏看著笑彎了眼的小趙氏,看著靜靜站在那裏,麵容清淡,但全身都溢出喜意的徐蔚,隻覺得胸口發悶,一股氣憋在喉頭,出出不來,咽咽不下。她狠狠瞪了一眼穿著世子服,麵容俊雅的徐承芳,突然身子一顫,眼一翻,整個人向後仆倒。
病了好,最好國公爺跟她一起病,父母都病了,做兒子媳婦的還能不在床前侍疾?
她身旁的嬤嬤丫鬟們全湧了上來,扶著她的,掐著她人中,喚著她的,頓時亂了套。
那內官好像早有準備一樣,隻是笑著對徐承芳行了禮,又道了聲恭喜。
就聽著徐蔚那清亮亮的聲音在後頭響起:“別都圍著祖母,快叫人去請郎中來。祖母這是一時喜極了,並不妨事的。”
謝氏緊閉著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動了動,恨的捏緊了袖子裏的拳頭。
徐蔚那喜滋滋的聲音還在響著:“叫人往祖父那裏送個信,雖說娘娘們許我後日再進宮謝恩,但祖父正好在朝中,請他先去在皇上麵前說一聲的好。”
謝了皇恩,就再也沒理由改了啊!
謝氏心裏一急,眼前金星亂冒,這回是真的暈了。
徐蔚一家送走內官,又看著郎中去上院給謝氏診脈開方子。
小趙氏身上胎氣不穩,早早被徐蔚扶回行止園,隻留徐承芳站在上房的院子裏,袖著兩手看著滿院侍婢們端水,送茶,煎藥,喂藥。他一個成年的男子,總不好進到繼母的房裏去侍疾吧。
徐承芳仰臉看著那一方被高高院牆禁錮著的藍天,心胸從未有過的開朗快樂。
這個家,他總算不用再憋屈著自己窩在裏頭了。
“世子爺……”一聲怯怯的呼喚令他回過神來,臉上那淡淡的笑容一掠而過,徐承芳微沉著臉,看著麵前的婢女。
“何事?”
“夫人說胸口悶,讓再請太醫院的大夫過來瞧瞧。”
徐承芳眉頭微蹙:“不是看過說沒事了嗎?”
那婢女微紅著雙頰,拿眼神勾了勾,見徐承芳毫無反應,隻好微垂下頭:“夫人還是胸悶的喘不上氣來,怕是庸醫誤事。太醫院吳大夫……”
徐承芳袖子一擺:“蔣郎中是府裏供奉了二十年的郎中,技藝連父親都說好。再說了,夫人隻是因為歡喜過頭才微有不適,若是找到太醫院,驚動了宮裏,讓宮裏以為咱們家是對阿蔚恩封了郡主有什麽怨氣不滿……誰擔這責任?”
那婢女隻是出來傳話的,她哪裏敢接半個字,聽了徐承芳說的這樣嚴重,嚇得渾身一哆嗦,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
“我去請父親來吧,你讓母親略等片刻。”徐承芳長歎了一聲,將身一轉,體態優雅,如鬆如鶴般走了。
那婢女看著世子的背影,半是愛慕半是畏懼又有些莫名的同情,像是被他傳染了一樣,也歎了口氣,回去覆命。
徐蔚動作相當快。獲封郡主被郭皇後認義女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兒,所以這些天她在行止園裏也沒閑著,悄悄兒地打包收拾,隻瞞著父母兩人。不過兩天的工夫,行止園已經被清空,該收的收,該扔的扔,連徐承芳都沒想到,搬個家能搬的這麽輕鬆爽利。
昭德郡主府比他們原先住的行止園要大許多,但跟別的公主府郡主府相比,又低調了不少。地方不算多大,勝在布置精心,一點不顯得逼仄,移步換景,軒朗明闊,綠色蔥籠,一看就是十分用心地設計打理過的。
弘文閣修書修得正如火如荼,就算女兒跟皇家認了幹親,徐承芳這個臨時抓來的編書小能手還是得任勞任怨幹活的。搬出了壓抑的大宅,媳婦兒胎也坐的穩當了,女兒身份抬高了,不用再受大宅裏的氣不說,將來說親的起點都比原來要高出許多,這才叫否極泰來。一思極此,就連繁重枯燥的修書工作也變得可愛起來。
徐蔚往宮裏去了一回,在太後和皇後的宮中各住了一晚,大包小包地回了新家,跟小趙氏一道,興致勃勃地開始分派收拾。聽著信的京中各家有來往的女眷也三三兩兩來道賀,徐蔚和小趙氏商量了一下,索性在新家裏辦了席,將平素有往來的女眷們請來樂嗬了一番。
現如今滿京城都知道了這位新晉的昭德郡主是郭皇後新認的女兒,是太後娘娘的掌中寶,眼裏肉。既然與定國公府分了府,那邊的事跟這邊的掛連也少。因為定國公府早年前那些傳言而懶的走動的人家,跟這邊走的也勤快了許多。
相比起來,定國公府自從徐承芳一家搬離之後,越發顯的冷靜了。
徐蔚絲毫不關心定國公府那邊現在變成什麽樣子,在新家安置好之後,她的全副心意都在繼母懷裏的那個未出世的胎兒身上,比起那個成天埋在故紙堆裏的正牌爹,她可盡心的多。
被繼女事無巨細的這麽照顧著,就算是一向粗枝大葉的小趙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另一方麵心裏既得意又感動,覺得蔚姐兒到底是長大了,也懂事了,她們娘兒倆並沒有因為姐姐的過世和多年的分離而生份起來,反而比別人家的親母女還要更親近些。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間過了七月流火的時節,進了八月頭裏,院子裏那棵高大的金桂樹上綻滿了細小的花苞,已隱隱有香氣從油綠肥厚的葉片中飄逸了出來。
太後的萬壽節將近,曾經造反過的那三位親王也前後腳的入了京城。隻是這會兒既沒了膽大包天敢擄賣官宦子女的混混,也少了為了個侄子就發瘋的汪內監,徐蔚記憶中的亂事應當不會發生。
可是她就是提心吊膽放心不下。
近半年的時間下來,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經曆過的那些到底是真正發生過的,還隻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但有一點她是不敢忘的。
父親的死,母親的死,和那個一出生就失去父母,總是命懸一線的可憐弟弟。
這天,昭明郡主找上門來,手裏的團扇揮的隻剩下了個殘影。她火急火燎衝進來,抓了桌上的杯子,先灌了一肚子涼茶,然後滿腹怨氣地說:“阿蔚,過幾日咱們去棲雲山玩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