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信(下)
婉春從店裏趕來,並沒有去學堂上課。她要繡會兒花。
她找穆白氏一起繡,穆白氏納著鞋底。倆人坐到窗前,迎著陽光。光線將針照的磷磷閃耀,耀的針刺出耀的花。穆二郎放學後,會給他母親幫忙。怕他母親累著了眼。他母親總是將針線給他,並不信逢什麽嬌貫兒女的言論。
穆二郎頭垂得很低,納鞋底的姿勢笨重。婉春瞧著這場景很有趣,支頭瞧著。
“娘。”二郎喊道。“剩下的都讓我來納吧。我抽空過來,也好精精手藝。”
“行。”
穆家其他人都不在。他們去瞧……埋死人了。對,埋死人。
鄉下埋死人並不是什麽簡單的事,一溜兒串繁文縟節。反正最讓人喜聞樂見的就是遊行了。穿著喪服,搬著貢品,撒著紙錢,從靈堂一路走到提前挖好的墳坑。
墳坑都在自家地裏,挖個坑就行。或許想埋到其他人地裏,就要給錢的。
這一過程是很吸引人的,古代人民消遣的事太少了。遇見什麽熱鬧事兒都是全家人出動。穆家人也不例外。
常母與穆老爺子被圍在中間,嚴密保護著。穆舞刀眼中透著機警,生怕有人撞到他爹娘。
路兩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間是一條長長的白。有男有女,都發出哭嚎。哭與哭之間不同,女人是毫無章法的嚎啕大哭,男人是從喉嚨裏發出的低吼,那是種奇異而均勻的韻律。
除了亡者家屬,眾人看得津津有味。等孝子們走過去,人群也就散了。
人多雜亂,穆家兒子小心的護著父母,混亂中看見了婉春。一抹悠悠的綠。
“呀,婉春,你也來看了。”聲如炸雷。婉春身體一抖,似乎被嚇一跳,左右看看,找到穆家人,回道:“是啊,我閑著沒事兒,也就過來看了。”
“你二姐呢。”
“不知道,或許還在那納鞋底吧。”
穆家人與婉春邊對話邊會合。他們立在路旁聊起了天,人群此時更加鬆散,他們也打眼的很。或許誰開了逗趣的玩笑,他們也大笑起來。
“喲,這不是婉春嗎?”
似乎是種很帶情緒的聲音,反正沒有好意。
婉春看了看來人,嚇的舌頭的打結了。
“方,方香蘭。”
方香蘭皺眉:“你要叫我姨。”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
“你們聲音那麽大。”
婉春此時才注意到,人群走的差不多了,隻有他們一大家子黑乎乎一團,立在路中央。
方香蘭想不找到都難。
其實她呢真的找不到穆家在哪。幾個村莊中她並不能確定哪個是木村。挨個問人總算尋到木村了,可也尋不到穆家。木村太大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穆家。一個個排問,也要費很大功夫的。
今日,她閑來無事,聽說這裏有埋死人的,過來看看。就那麽無心插柳柳成蔭。
方香蘭搓搓手,道:“婉春,咱們回家吧。”
婉春頭都大了,道:“回,回不去,你沒地方住了。”
婉春將西廂房改作學堂的事講一講。穆家愈小,再也住不下另一個人了。反正意思是你就快滾吧。
方香蘭麵色不改,笑眯眯道:“沒事兒,沒事兒。我住在房簷下就行,打個地鋪涼快的很。”
方香蘭實在是臉皮太厚了。隻用穆王氏能治她。穆王氏到鎮上買菜去了。
方香蘭反正咬死了要跟著她們。婉春心一橫,從袖中掏出封信來。
“給,你看看你認不認得。”
方香蘭麵色帶疑,接過了來。信封上都被毛筆寫有字,扭扭曲曲的,如小兒新學。
馮三娃。
方香蘭眼淚要下來了。她手輕顫的把信打開。內容呈現在眼前。
“娘,你在哪裏,你是不是不要三娃了。可是三娃昨晚還夢見你了呢,你說要讓爹多掙點兒錢,送我去讀書。我不要讀書了,爹掙不了錢,你就要生氣。你們就要吵架。
娘,你為什麽不回家,爹總不讓提你。你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了。我把地圖劃給你。”
下麵是用毛筆畫出的扭曲的線條,線條上有的還畫上點,標上村莊的名字。
方香蘭把信封貼到心口上,嗚嗚地哭。那是她的心頭肉,她最割舍不下的孩子。她跑了,她以為她跑了,其實跑不掉的。
穆家人默默看。穆逢春悄悄拉婉春的手,問道:“她哭什麽呢。”
婉春真沒想到這樣有用,心裏正震撼著呢,隨口答道:“想家了吧。”
事情這樣的輕易落幕,任誰也沒想到。
方香蘭將信封放到身後的包裹裏。包裹扁扁的,裏頭沒什麽東西。最多的可能就是一踏厚厚的信。是什麽呢?婉春盯著那些信。方香蘭沒解釋的意思,捆起包裹,重新背到身後便走了。
婉春盯著她背影,準確說是那個包裹。包裹越來越小,她心裏突然絞痛起來。有什麽碎了,空了。婉春不由自主喊住她:“姨,你包裹裏的那些信是什麽。”
方香蘭頓住我步子,仔細想一想,是她偽造的假信。現在沒用途了,說出去也很沒意思。
“沒什麽。沒事兒的話我就走了。”
“你,你是不是見到……”婉春想問自己娘親,卻好像近鄉情怯的情緒一樣,總說不出口。
方香蘭終於有種血脈相連的表現,此時心意相通,道:“你娘很好。”
很好是有多好,婉春不知道。
方香蘭再沒穆家人說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身影告訴眾人,她永遠都不會回來。
自己是不是少了什麽。婉春自問。
這件事算是落幕了。穆家人走回去,不複原來的興致。婉春更是神情懨懨的,她心裏也納悶,自己這是怎麽了。
回穆家時,隻有穆二郎一人在。他還在納鞋底,頭垂的更低。婉春真擔心他累壞眼,指使穆三郎去找他玩。
穆三郎調皮的很,就算不明白婉春意思,也要故意惡作劇。反正效果婉春挺滿意的。
他拉著穆二郎的手,映求他陪自己玩。再趁穆二郎不備,一把搶過鞋墊兒,拿起來就跑。穆二郎擔心他弄壞,立馬去追他。一邊追一邊罵。
穆三郎笑的可開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