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清夢斷
“好孩子別多禮。”
齊夫人笑著讓她們坐下,“今日勞你們陪我閑話幹等一番,來日再請你們到府上作客,以茲答謝。”
蘇玹一僵,然後沉下眼睛沒答話,一旁的寧毓和陳清蕊也都是微微愣了愣,然後三人才一起向齊夫人又謝了一回,卻沒人敢說不去的。
人家可能就隻是說個客套話,但她們卻得十分認真的應下。
齊府趕來的車馬可以說是很快了。
從這裏回京本來常速都要兩個時辰左右,但據齊二說,他派出去的人也不過是在蘇玹三人到來之前早一點出發而已。
到此時不過就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齊府的人馬就已經趕來了。
三人站在馬車外和齊夫人告別,齊二騎著匹雪蹄烏寒寶馬,自上而下的看著蘇玹。
風吹過,墨綠繡金的衣角騰飛。
裏麵是一截繡了零疏碧雲的青蓮雪錦內衫。
蘇玹本不想理他的,可眼角餘光卻是微微一怔,待她反應過來想轉眸仔細去看時,齊夫人的馬車已經慢慢駛離,齊二腳輕踢馬腹,少年清雋瘦長的身影便已遠去。
蘇玹又是一愣。
“天啊,總算是送走這尊大佛了,我的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誰說不是。”
寧毓和陳清蕊都不由得長長鬆一口氣,可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蘇玹相同的感想時,兩人就轉身朝她看去,“玹姐兒,你這是怎麽了,不會是被嚇傻了吧?”
寧毓伸手在蘇玹麵前揮了揮。
“我沒事。”
蘇玹回神,趁她們不注意忙把手背到了後麵,笑道:“就是剛剛太緊張,突然放鬆下來忍不住就有些愣神。”
“哈哈,都一樣。”寧毓大笑著拍了拍蘇玹肩膀,表示自己也是這樣的。
陳清蕊則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招呼她們先回到自家的馬車上再說。
三人像是經過了大難般無精打采的上了寧家馬車,然後青蕪她們又端來溫茶,三人捧著茶碗都是半晌默默無語,也不知在發呆想什麽,反正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問蓮進來請示,要不要繼續啟程返京時才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
“啟程吧,別繼續待在這兒了,不然天知道又會碰見什麽人,再來一個我可就消受不起了。”寧毓有氣無力的說道。
旁邊的蘇玹和陳清蕊明顯深以為然。
寧家和陳家的馬車終於慢慢開始重新駛向帝京,但歸途中車內的氣氛卻再不像來時一般。
一路上蘇玹三人都如霜打的茄子似的,各自靠在車壁一方,不是看著窗外發呆,就是閉眼假寐。
其中靠近車窗的蘇玹在另外兩人都小憩時,低頭看向了自己鬆開的手掌。
此時那裏躺著一朵小小的桃花。
這是齊二先前趁其他人不注意時遞給她的。
那會兒她才在齊夫人麵前如驚弓之鳥般,也沒多想就接過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等現在腦子逐漸清醒後,她卻看著這朵小小的桃花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想直接把它丟了吧,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小題大做,贈花是雅事,也沒什麽不對。可不丟吧,她一想起齊二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又有些不自在。
無端天與娉婷,愴然心驚。
齊夫人容顏傾城,齊二容貌也盡得其父母遺傳,生來就是個神仙郎君。
隻是剛剛那一瞥,藏在天之驕子之下怎會還有憂慮?
亦或者那根本就是自己看錯了?
春光嬌媚,柳外青翠,春日易度,一眨眼間就快到末春時節。
各家都緊趕在此時設起春宴來,你追我趕的倒是好不熱鬧,而至於前方仍在膠著的戰事,卻甚少聽人提起。
帝都中嘛,更多的還是醉生夢死。
前線將士們的血汗,關他們什麽事。
帝都奢靡繁華,在經過前幾次戰事流言的衝擊過後,很快又繼續醉倒在了溫柔鄉內,就連蘇家也不例外,在收到蘇遠書信,得知他無礙後,蘇家內眾人又繼續各司其職起來。
蘇李氏病情也慢慢好轉,雖不知自己病情原委,可蘇墨說她這是憂思太過所致,她也沒有懷疑。
並且後來蘇墨提出要整改大廚房是因裏麵人辦事不力時,她也隻遲疑一瞬便同意了。
而蘇墨雷厲風行,這一切都是在蘇李氏病中所做的調整,待她能下床走動時,大廚房早已煥然一新。
除去幾個隨著她一同嫁到蘇家來的老人外,其餘人手卻都換了個遍。
為此蘇李氏也沒什麽異議。
對蘇墨她是真的半點脾氣也沒,他想怎麽弄就怎麽弄唄。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實除了大廚房外,就連明瀟院都已被蘇墨悄悄查了個遍。
這幾日裏,因為一些小事就被趕出蘇家的著實不少,可都樂壞了許多牙婆,近些天更是直往蘇家跑,見到蘇墨也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姑娘,大少爺派人來問,我們院子裏需不需要添人手?”
正在澆花的蘇玹聞言稍顯驚奇,但隨後還是說道:“不用了,你讓他回去轉告蘇墨,就說我們院小,人手已經過多,不用再添置。”
“是。”
青蕪依言去回話,蘇玹卻放下了手中竹筒。
蘇墨就算能瞞過蘇李氏去,可卻瞞不過其他人。
這段時間被他逐出蘇家的仆人可不少,雖還不至於到極多的地步,可也差不多有二十多人了,且幾乎全是緊要位置上的。
他這般大動作,要說裏麵沒點文章,誰會相信。
蘇玹就有些被弄得莫名其妙的感覺,隻是蘇墨做事頗有蘇遠之風,很是滴水不漏,她就算想派人前去打聽情況都無從下手,全給推了回來。
蘇玹坐在花圃前,看著眼前雪白的玲瓏花有些出神,想得倒是很多,不過都沒什麽頭緒。
不久後蘇墨就要回國子監,到那時恐怕事情就更加弄不清楚了。
蘇李氏雖病得奇怪,可她自己卻從沒發現,反倒是蘇墨警覺,至於蘇姝……
蘇玹哂笑一聲,事後她倒是覺得蘇姝那日的表現越來越詭異,從哪看都覺得不對勁。
隻可惜當時就幾個管事婆子與她,還有青蕪看見了。
不然要是再多幾個旁觀者,她也能有求證的機會啊,否則就那幾個婆子,皆是明瀟院裏的人。
蘇李氏沒醒之前不好說,但現下蘇李氏已然大好,那幾個婆子們肯定隻會站在蘇姝一邊了,到時她再說什麽都是孤掌難鳴,徒惹笑話啊。
這種情況下就算不甘心也沒辦法。
眼睜睜看著人在前麵,卻沒法問清楚,滋味真是不好受。
要是蘇墨能晚點回國子監就好了,但聽說國子監裏的先生已不止一位,不止一次的派人來讓他早點回學,不要把課業都耽擱掉。
麵對這樣的看重,蘇墨也不可能再在蘇家待下去。
畢竟連蘇李氏都破天荒的主動勸了蘇墨一次,讓他別擔心她和家裏,趕緊回國子監專注學業才好。
為此蘇墨離家的日期早就定了,並且轉眼便到。
那一日蘇李氏和蘇姝親自去送蘇墨,連蘇玹都給叫上了。
蘇玹雖然很想拒絕,她不願與那母女倆有太多接觸,但蘇李氏自宋家花宴後對她難得強硬了一次,她想想終歸還是同意了。
不然今天要是有什麽差錯,到時候又得全歸在她頭上,不值當。
側門處,蘇姝攙扶著蘇李氏站在最前麵,蘇李氏拉著蘇墨的手依依不舍。
叮囑他的話也是說了又說,都不知重複多少遍了,但他卻依然極有耐心的應著,沒提醒蘇李氏時辰已經不早。
可他不說,旁邊的蘇姝卻不會,撿著一個機會她就忙插言道:“看這天色也快巳正了,娘親我們還是趕緊讓大哥上車吧,不然再耽擱下去可就晚了。”
“是是,看我這記性,一說起來又忘了正事,墨哥兒你還得早點趕回國子監,就不要再耽延,趕緊啟程吧。”
蘇李氏總算放人了,站在她旁邊的蘇姝和最後麵的蘇玹都忍不住暗暗呼出一口氣。
隻有蘇墨仍一臉平靜的向蘇李氏行禮告別,讓蘇姝好好照顧他們娘親。
母子三人又很是話別了一番後,陌春才推開車門,蘇墨登上,馬車載著蘇李氏不舍的目光慢慢駛出她們的目光。
而蘇玹至始至終都站在最後麵。
不僅僅是站在了蘇李氏和蘇姝身後,而且還是在一堆丫鬟與婆子們的後麵。
蘇墨恐怕在離開時都不知道蘇玹也有來送他吧。
但她也不怎麽在意。
相反這個時候沒她什麽事才好,不然蘇墨隻一個沒多特別的眼神落到她身上,蘇李氏和蘇姝都能聯想出許多莫名其妙的緣由來,她實在是怕了。
此時此刻當個小透明也沒什麽不好的。
蘇墨走了,蘇李氏卻還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蘇玹腿都開始酸,她才讓蘇姝扶著自己回去。
從頭到尾都沒看蘇玹一眼,也不知道她特意把蘇玹叫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白白站了一個早上,腿酸腳疼的回到偏院,青蕪怨氣著實不小。
“三奶奶命人過來請姑娘一同去送大少爺時,姑娘就已經婉拒了,是三奶奶一定堅持要姑娘去的,但姑娘去了,她又完全就當你是透明人,像完全看不見般。”
“大少爺離開時都不知有沒有看見姑娘你,她們這到底是要幹嘛?”
“怕不是往常欺負慣了姑娘,這許久沒動靜,所以忍不住了?”
這話怎麽聽著有些別扭,青蕪這是在抱怨還是在暗示什麽,比如軟柿子之類的。
蘇玹看了青蕪一眼,沒說話,先一步回了屋。
盥手更衣後,她就打算再睡個回籠覺,早上被叫去的太早,又站了這麽一個早上,實在是累慘了。
可青蕪才剛服侍蘇玹躺下沒多久,外麵卻就有通報傳來,“姑娘,陸家姑娘的帖子來了。”
蘇玹和青蕪都是一愣,隨即後者就趕忙轉身出去,不一會兒手裏便拿著張帖子進內,遞給蘇玹。
那天陸燕飛走後,蘇玹也不是沒想過陸平耀會再拿出什麽能讓她震撼的證據來,可越想她便越亂,最後幹脆如鴕鳥一般什麽都不去管,任它順其自然。
而這一順其自然就是陸燕飛的久無音訊。
在她都差點以為陸平耀這是拿不出什麽強有力的證據,所以說不定就要偃旗息鼓時,陸燕飛又出現了。
刹那間蘇玹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然後才從青蕪的手上接過那封帖子。
青蕪安靜立在一旁,看自家姑娘把一張帖子翻來覆去的看了許久都沒說話,她就忍不住問道:“姑娘,上麵寫了什麽,是陸姑娘又要約你出去相見嗎?”
“那倒不是。”
蘇玹搖搖頭,“她是讓我再等等,我想知道的事情不小,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
這等一等她是不怕的,隻是看這帖子上的意思,難不成陸平耀手上還真有證據?
蘇玹的心跳此時都不禁漏了幾拍。
青蕪見狀就道:“既然如此,姑娘也不用太過記掛了,反正若他們真有什麽,最後一定會來找姑娘的,姑娘不用憂心。”
“是啊,他們怎麽會放過我呢。”
冷笑一聲,蘇玹把帖子遞給青蕪,又躺了回去。
蘇家大房遺孤,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唯一一點利用價值便是齊太傅還記得她。
不管怎樣,隻要是經由她鬧上去的事情,齊太傅說不定真可能會為她做主。
退一萬步說,就算齊太傅真視若無睹,可蘇遠的名聲到時定是已經臭了,齊太傅麵前怎麽還可能被重用。
陸平耀他們求的不正是這個嗎?
所以此事不管怎樣計較,最後賺了的人似乎都是他們,他們又怎舍得放過蘇玹。
心裏裝了事,蘇玹這個回籠覺就睡得不怎麽香甜了,翻來覆去的腦子裏都亂成一鍋漿糊。
想考慮些什麽,最後卻什麽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昏昏沉沉的直到午後,蘇玹才起身,隻是這會兒精神就不怎麽好了,還不如早上睡下之前呢。
陸家這件事,她雖然想讓自己不要去多思多慮,在不知道陸平耀手上有何證據前,她想太多都是無用,隻會讓自己陷進困局出不來。
可想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就要難太多。
單隻不去猜疑就已經千難萬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