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泄題舊案(二)
李承昊早已開始懷疑零落的身份,但聽她親口說出來,依然猶如一聲驚雷響在頭頂,不由地朝她走了兩步,卻被旁邊李承嶽伸出來的手拉住了。
他掙了一掙,李承嶽手中更加用力,他惱怒地一回頭,就撞進了李承嶽清淡的眸子裏,他定定看著他不動,一向淡漠的眼睛此刻也微微起了波動。
李承昊立刻被他的眼神鎮住,穩住了心神,再看另一邊的李承江滿臉惱怒,一張臉紅白交替,卻掩不住周身的狠戾之色。
大殿內的舉子,在見到零落的時候就已稍顯激動,這下聽她這樣一說,更是齊刷刷地跪下來,朗呼。
“懇請陛下重審太傅泄題案!”
元公公已經飛快地下來接了零落手中的絹帛,呈於越帝,就聽零落繼續說道:“此絹乃先祖生前所寫,上麵沒有為風家辯解半分,隻有先祖之遺願。先祖一生致力為學,最歡喜的,是學子們能相繼走上考場,為國盡忠!最厭惡的,自然便是考場上的徇私舞弊!罪臣女也隻懇請陛下重提舊案,準許三司會審,還先祖一生為師之尊!”
當年風家還一並被判了叛國通敵的罪名,所以才會滿門抄斬,而零落現在所求的,隻是泄題案,這才是正中舉子之心的所在之處。
此話立刻得到了舉子們的熱烈響應,齊聲道:“懇請三司會審,還太傅為師之尊!”
高座之上的越帝,也被這一番話說得心中激蕩,剛要抬手說準,就被殿下的袁彥明大聲阻斷。
“請陛下三思!泄題之案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定案,當年人證物證俱在,三司會審之後方才定的罪,現在豈能因區區幾名學子和罪臣餘孽,就斷然翻開十多年的舊案,這豈不是有損國威,也有損於陛下之君威!”
他自始至終沒有看一眼零落,隻舉臂呼道:“請陛下三思!”
李承江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也連忙說道:“國舅言之有理,請陛下三思!”
越帝牙根緊咬,卻隻將視線投注到零落身上,她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為難,仍舊跪在地上,半垂著眼,肅然說道:“稟陛下,罪臣女既然敢為先祖翻案,自然就有證據證明,此案存在的疑點!”
說完,她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向袁彥明,冷聲說道:“不知國舅可敢讓臣女呈上認證物證?可敢與之當朝相辯!”
袁彥明終於斜眼看過來,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麵容上不懂聲色,唯有零落能感受到他淬毒一般的目光。
“你乃罪臣餘孽,本應誅之,被你逃脫多年也不見你絲毫悔改,與你相辯,豈不是有失體麵!”
零落輕哼,“國舅爺可是當年秋試之副考,當年的大案牽連甚廣,唯獨國舅爺能獨善其身,難不成我大越泱泱大國,隻剩國舅爺一位忠臣了麽?”
她根本不想再與他辯論,又望向高座,叩首道:“求陛下,允許舊案之人證物證上呈!”
“準!”這一次越帝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給袁彥明任何機會,在袁彥明又要說話時,還抬手打斷他的話。
說道:“風鴻文也乃朕之老師,朕以仁孝治國,既然這麽多人都為他鳴不平,此案理所當然有必要重審,將事情真相重新擺出來,也免得天下學子在背後戳朕的脊梁骨,說朕滅師,不仁不孝!”
越帝開了口,袁彥明自然不敢再說什麽,再多的怨氣也隻能咽下。
得到了越帝的允許,零落這才將李承嶽先前交給她的禮部老冊子呈上,昨日就已回京的書吏,一並被帶到了殿前。這書吏早清楚此次回京的前因後果,覆在地上就將當年如何被國舅的人脅迫在堂上做了假證,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連夜將事情詳細記下來,藏於禮部卷宗之中。
他雖被多年苦役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卻口齒清楚明了,一番陳詞之後更是痛哭流涕,將前額磕得獻血直流,誠心自是天地可鑒,說到最後,更是沉痛得幾乎要撞柱明誌。大殿內,除了別有用心之人,無不被他所感動。
袁彥明自然大罵他一派胡言,說話間,也極力辯稱此人此事與自己無關,最後才狀似無意地將馬致遠抖了出來。
“那不如,就將馬相爺提來一問如何?”從書吏進殿開始,零落就看到了袁彥明言語中的慌亂,在他主動咬出馬致遠的時候,就提出來要讓馬致遠上朝。
“當然要!”袁彥明擲地有聲,“老夫豈能讓你這餘孽潑了滿身髒水!”
他的毫無畏懼在零落看來有些好笑,同時伴隨的還有絲絲不安,袁彥明的樣子,真正是義憤填膺,理直氣壯。
零落心中不免一縮,自從馬致遠入了刑部大獄就被判官斷了與外界的聯係,應該不可能在她與馬致遠達成交易之後再生出什麽事端,可是……袁彥明是從何來的自信?
看到零落稍頓,袁彥明已經啟奏要傳馬致遠上殿,越帝自然也是滿口答應。在內侍去傳人的時候,越帝才讓跪在殿內的眾人起身。
零落也在張媽媽的攙扶下站起來,中途與李承昊的視線相撞,他眼內的複雜之色被零落看在眼裏,但也隻是平靜地滑開,濃密的長睫隨之垂下,掩蓋住了她眸子裏的心緒。
奉聖諭提人自然很快,少傾就見刑部尚書蘇全親自將蓬頭垢麵的馬致遠押至朝前。
“罪臣參見陛下!”馬致遠拜倒在地。
見到他,零落之前的心慌更甚,因為他一直在躲避她的目光,零落袍袖下的手攥得死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口。
袁彥明已經厲聲開了口,“馬致遠!十三年前的那一年秋試泄題案,你也是副主考之一,現在湘側妃懷疑說,既然所有人都受到了牽連,為何隻有我置身事外!你現在就將泄題案的前因後果仔仔細細說一遍給她聽,好讓她看看,從當年那場牽連甚廣的大案之中,有多少人是因為正直清廉而留存下來的!”
他死死盯住馬致遠,那雙有神的鳳眼發出陰測測的光。
零落看得明顯,心裏隨之“咯噔”一聲,呼吸都停了一瞬,還不待下口氣喘上來,就聽馬致遠低頭說道。
“稟陛下,當年的泄題案,都乃罪臣一人所為,與風太傅和國舅爺都沒關係!”
零落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大約很不好看,就像現在越帝這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整顆心都像是泡在了冰水裏,從裏到外泛著寒涼,以至於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泛著疼痛。
又冷又痛!
“馬致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越帝喝了元公公捧上來的藥茶,好不容易才順了口氣,便一掌拍在椅背上。
馬致遠已是下定了決心,將當年的大案全數剖開來,將他如何收取賄賂,如何向太傅行賄被拒,又是如何設計盜出考題,再栽贓給風太傅,一一說了個清楚。
說完之後,他側身麵向零落,恭敬地磕了個頭,說道:“因為太傅嚴厲嗬斥了我,還警告說要將此事上報給陛下,我這才下了狠心,讓人威脅了當時侍奉太傅的書吏,好讓太傅落個證據確鑿!時至今日,我也隻能向你說聲抱歉,是我對不起太傅,對不起對我有授業解惑之恩的師長,對不起!”
零落已經攥緊了手,整個人仍然輕顫著,她咬著牙,直到口中升起一股甜腥味,才低低說道:“相爺知道自己這麽做的後果嗎?”
馬致遠一頓,頭更加埋下去,撐在地上的手抖個不停,“罪臣深知罪無可恕,惟願來世結草銜環以報太傅教誨之恩!”
零落閉了閉眼,事已至此她再說無意,她偏頭看向袁彥明,這個風采依翩翩的國舅爺,正好也看向她,目光裏的得意已不言而喻。
她與馬致遠達成了協議,原本是能接著泄題舊案給袁彥明一記重傷,刑部大獄固若金湯,卻不想還是讓袁彥明鑽了空子!
原本應處於上風的零落,瞬間被袁彥明翻轉,此刻,她明白,袁彥明絕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她。
果然,袁彥明上前半步向越帝一抱拳,大聲道:“現在雖已查明泄題舊案,但風鴻文叛國通敵卻是事實,當年三司會審判處風家滿門抄斬,也得陛下認可。事情過去多年,卻不想湘側妃卻是風家後人,既是風家人,就理應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