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泄題舊案（一）
九月初九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按照習俗，這一天正是剛走出貢院大門的舉子們相約去登雲嶺山的日子，但今年的這一天，京都內外彌漫著不一樣的氣氛。
街麵上仍舊人來人往，若是仔細一點，便會發現行人之中有不少書生打扮的人，他們總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但幾乎都進入了同一個茶樓。
這茶樓門口掛著的牌子上，卻寫著“暫不迎客”幾個大字。開著門卻隻迎各地舉子，雖說總有人往裏瞄幾眼，但並無人去探究竟，讀書人的事尋常百姓也不便去打聽，這奇怪的茶樓，舉子們奇怪的舉動，倒也未引起多少注意。
這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第二天還有一場最重要的殿試，十年寒窗苦讀，盼的正式這一天，無論結局如何，能一登大殿麵見皇帝陛下，便是幾輩子都值得驕傲的事，或許舉子們需要找個地方臨時切磋交流一下也不一定。
零落在這一日也一直坐在院子裏看花，翎羽給她搬了搖椅，她就躺在上麵，望著陽光下競相開放的芙蓉，表情卻是肅然的。
或許是被她的情緒所染，院子裏的其他人都是輕手輕腳的走動，這一整天，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到了晚上，才跟金玉說了明日進宮要做的準備。
金玉這幾日情緒也很低落，大約是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未來，身邊的人雖然誰也沒說，但無不私下替她感歎兩句。
眼看王妃就要進府了，金玉這身份，之前有零落這個側妃的身份在前不覺得，現在看來倒多了幾分尷尬在裏麵。而且，院子裏的人都知道，自從行宮回來之後，李承昊來棠廬的次數屈指可數，盡管零落明裏暗裏暗示了多次，但李承昊再沒進過金玉的屋子。
零落畢竟是個姑娘家，對這種事情總不好說出口，隻能滿懷著對金玉的愧疚，盡量與金玉保持原樣的相處。盡管她知道，或許，她們早已回不去從前了。
翌日，是殿試的日子，也是零落進宮的日子，這一次，她穿著一身雲白暗紋的衣裙，外罩淺粉披風，發飾妝容皆很素淨。
到了拂雲殿，照例是遣了宮人，兩人獨自留在寢宮裏說話。
“沒來陪娘娘過重陽，是奴婢的不是。”零落恭敬地行了禮。
她突然改變的稱謂，讓定妃怔了一怔，“你這孩子，怎麽突然這麽生分了。”
零落笑了笑，整襟跪地行了個大禮，說道：“奴婢的身份，想必娘娘是知道的，娘娘卻仍將平親王側妃的名頭給了奴婢，娘娘對奴婢的包容和慈愛，奴婢此生無以為報。不管今日結局如何，娘娘的恩德，奴婢會永世銘記於心。”
“你們……”定妃溫婉的聲音顫了一下，問道，“就在今日麽？”
零落直起身來，清透的眸子裏水光瀲灩，“是，成敗就在於此了，還望娘娘勿要責怪奴婢借娘娘這裏等朝前的消息。”
“無妨無妨。”定妃想親自扶她起來，那雙細白的手是顫抖著的，零落目光落在上麵，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奴婢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看看，本宮盡力為你辦到。”
定妃執意要攙她起來，零落又搖了搖頭，說道：“奴婢今日帶來的那個丫頭，叫做金玉，原是出身清白的家人子，她與奴婢自小一起長大，最是單純善良。日前，她被太子妃陷害曾侍寢殿下，除了這個姐妹，奴婢在這世上再無牽掛。奴婢在此懇求娘娘做主，善待金玉！”
“你這孩子！”定妃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再一次拉她起來，“陛下就說過，你這孩子從來不會替自己著想半分，你既已開口，本宮豈有不答應之理。”
零落麵上一喜，又一屈膝，“奴婢替金玉謝娘娘恩典！”
定妃發出一聲輕歎，“你別擔心，老天爺不會總讓好人受屈的，本宮雖然不清楚當年的事，但是卻將陛下十幾年來的愧疚全數看在眼裏。你放心，陛下一定會為風家討回公道。”
“多謝陛下，多謝娘娘！”零落垂了眼，已沾濕了長睫。
接下來，零落自動回避了繼續討論此事，轉而與定妃說起三日後的王府大婚，她仔仔細細將王府的準備說與定妃聽。她事事準備周全，再加上禮部早已派了官員下來，兩方合在一起，讓定妃一邊聽著一邊連連點頭，甚是滿意。
零落一直就與定妃相對而坐，說起大婚的布置，也是不疾不徐，讓下人呈上來禮單時也是氣定神閑。若不是她事先與定妃說過今日進宮的主要緣由，定妃一定看不出她心裏裝著那麽重要的一件事。
這不免又讓定妃從心裏對她多增加了幾分喜愛。
在拂雲殿說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話，終於聽到了遠遠傳來的內侍的聲音。
“傳湘側妃覲見！”
零落淺笑著站起身來，金玉已經不顧禮節地進了內室，見到定妃娘娘胡亂行了個禮，麵帶驚惶，她後麵跟著眼含熱淚的張媽媽。
“奴婢告退！”零落恭敬地向定妃行了一禮，又轉身對金玉說道，“有張媽媽陪著我，你留下來陪著娘娘。”
金玉心裏一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搖頭道：“我跟你一起去。”
“這是麵見陛下，旁人去不了的。”零落輕輕一笑，“你好好留在娘娘這裏，等下我們一起回府。”
金玉遲疑著點點頭，低聲叮囑：“那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們回家。”
“好！”零落捏了捏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向定妃福了福身，決然地轉身走了。
一直到了武英殿外趁著整襟的檔口，零落才開口與張媽媽說了第一句話。
“怕不怕？”她問道，清透的眸子帶著濃重的水意，眸光確實平靜而決然的。
“不怕！”張媽媽脫口而出，半混濁的眼睛也透出堅定的光來。
殿內又傳來一聲傳召，來不及再說什麽了，零落隻朝她甜甜地一笑，提裙邁入了雄偉肅穆的大殿。
殿內
原本應當參加殿試的舉子，正排成兩行而立，零落進來，便自動讓出中間的通道來，一同在場的，自然還有今年秋試的主考和副主考，以及禮部和翰林院的官員。
不知是受了傳召還是他們本來就要參與，太子李承江、嶽王李承嶽，還有李承昊也一同在場。
隨著零落緩步而來，眾人所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也完全不一樣。零落的心，從最初的翻江倒海，隨著一步步走近，她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十三年了，她天天盼望著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她半垂著眼，帶著張媽媽一同走到大殿正中行跪拜大禮。
“今日殿試，各位舉子聯名給朕上書，為風鴻文鳴冤，要求重審十三年前的泄題舊案。”高座之上的越帝眯眼看著她，他更瘦了，但周身的氣勢卻無半點減弱。
越帝頓了一下，聲音越加低沉地問道：“據他們說，你便是風鴻文的嫡親孫女，可有此事？”
這話一出，大殿內的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大殿仿佛丟針可聞。
零落慢慢直是上身，半垂著眼，從袖袋裏掏出一卷絹帛雙手舉過頭頂，朗聲說道。
“罪臣之女風零落，懇請皇帝陛下重審泄題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