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刑部大獄
益州的九月尚屬仲秋,刑部大獄裏卻已寒氣入骨,這裏不同於天牢那般透著絕望的死亡之氣,卻比那裏更加陰森可怖。世人都知道,進了這刑部大獄的人,誰都別想一身完好的出去,能留著一口氣見到外麵的光亮,就算是刑獄們手下留情。
一個伶俐的青衣丫頭,扶著一名穿著淺桔色襦裙的梅姨娘,在獄卒的帶領下,慢慢從那昏暗的台階上下來。獄卒已經走到了台階盡頭,停下來舉著燈籠往後照,看著那小丫頭一路叮囑婦人小心台階,那婦人一看就知是大戶人家的女眷,不說別的,光是那頭上一根發簪,也要頂尋常百姓一家幾個月的口糧。
這人聽說是尚書大人親自發話放進來的,獄卒自然不敢怠慢。
隨著女人慢慢從台階上下來,幾乎就在刹那間,刺耳的鐵鐐聲,異常興奮的叫喊聲,怒吼聲,震耳欲聾般的一同湧來。獄卒揮著白森森的大刀,依次敲打過去,也沒什麽作用。
被送進刑部大獄的人,都是作奸犯科的重邢犯,各種江洋大盜自不在話下,這些人常年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平日想見個母耗子都難,這冷不丁地看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嬌娘,比那餓虎撲食還興奮。
梅姨娘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白著一張臉直往後縮,倒是她身邊的小丫頭,倒一副見怪不怪地模樣,半扶半抱著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口中安慰道。
“別怕,前麵就能見著相爺了。”
通道越往裏,這大獄裏就越黑,經過中間的刑場,裏麵擺著的各種刑具散發著濃重的腥味,將前麵的臭味和黴味交雜的味道都掩去了。
梅姨娘走到這裏,腿越發軟下去,眼看著靠著丫頭走不了路,別看那丫頭瘦瘦小小卻把子力氣,直接攔腰樓著她,幾乎推著往前走,一邊說道。
“放心,殿下說,相爺沒遭什麽大罪。”
獄卒聽到這裏,心裏更是抖了一抖,這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出入刑部大獄,能與皇子扯上關係。於是,背越發卑微地躬下去。
一直走到了底,最末的那間牢房,黑牆上方破天荒的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外麵的陽光透過鐵窗照進來一縷,卻沒給這陰暗的牢房增添一點暖意。
裏麵有個蓬頭垢麵的人,坐在一堆亂草中,仰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巴掌大的窗口。
梅姨娘哆嗦著往前湊了湊,仔細看了一陣被亂發髒須遮掩的臉,才抖著聲音,試探著叫了一聲。
“相爺……”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往日那個意氣風發的一品宰相,又一連叫了幾聲,裏麵的人才動了一下,轉頭看過來。
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啞著聲音喊道:“梅娘?”
梅姨娘這才哭出聲來,抱著鐵門,似乎要將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身邊的丫頭始終扶著她,冷冷地看著牢裏的馬致遠,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她脆生生地安慰梅姨娘,“姨娘,您跟相爺好不容易才見上麵,不是還有個好消息要跟相爺說的嘛!別淨哭了,哭多了對您身子不好,您現在可是雙身子。”
說完,就輕飄飄地向馬致遠看去。
見他果然扯著鐵鐐往這邊奔了奔,丫頭滿意地笑了笑,伸手接過了獄卒手裏的燈籠,說道:“相爺和姨娘有話要說,大哥回避一下吧!”
獄卒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這個小丫頭說起話來也是氣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剛走出來,就見主司大人提著一隻燈籠,正引著三位華服美人從上麵下來。
為首的那位,穿著淺粉披風,那布料華貴得似乎在閃著光,她步履優雅,麵含淺笑,仿佛將這陰暗的大牢都點亮了。
她不急不緩地走在這大獄中,連一個掩鼻的動作都無。獄卒看著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他何時見過這樣的美人兒,心下懊惱,早知今日會來這麽一個天仙似的人物,他定要將這牢房衝洗幹淨。
“放肆!”主司大人一聲怒吼,“還不快來拜見湘側妃!”
獄卒這才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身上冷汗直流,他如何知道尊貴的平親王側妃會來這裏,就是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多看貴人一眼。
他不住地磕著頭,“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馬相爺怎麽樣了?”零落緩聲問道。
獄卒還在磕著頭,被主司踢了一腳,“側妃問你話,趕緊回答!”
他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答道:“稟側妃,正在跟剛才進去的那個女的說話。”
他不敢抬頭,隻聽主司在旁邊說道:“剛才進去,大概就才說了兩句話。”
“嗯,隻要把重要的事情說了就行,去把她們帶出來吧!”零落淡淡吩咐道。
獄卒這次再不敢晃神,得了令,飛快地往裏麵退去,不多時,就帶著抹著眼淚的梅姨娘出來了,扶著她的小丫頭,一來就對著零落輕輕點了頭。
見到零落,梅姨娘的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淌,就要跪下來,被翎羽和須晴一左一右地扶住了。
“側妃的大恩大德,梅娘真是無以為報!”
“梅姨娘也幫了我的大忙呢!要好生養著身子才是,有個孩子,下半生也就有了指望。”零落輕托了她的手,淺笑道,“馬相爺現在有罪在身,是不許見外人的,今日能讓姨娘來見一麵,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能讓姨娘多說兩句,對不住了。”
梅姨娘誠惶誠恐地連連擺手,“側妃千萬別這樣說,今生能再得見相爺一麵,已是天大的恩德,梅娘不敢奢求。”
“你身子不便,不要在這裏久留,好不容易來到這裏,我也要去見一見相爺,你先回去。”零落拍了拍她的手。
梅姨娘抽泣著點點頭,由小丫頭扶著施了一禮,被獄卒帶了出去。
“你們在這裏等我,我要去會會宰相大人。”
“這……”主司有些不放心。
零落已經伸手去接燈籠,微微一笑,“放心吧,老友相見,總是要多說兩句的。”
主司還愣在原地,就見零落已經提著燈籠慢慢往裏走去。
許是聽見了腳步聲,馬致遠拖著鐵鐐往門前挪了挪,眯眼往這邊看來。
“是你?”馬致遠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他很快反應過來,冷冷地道,“禍不及妻兒,你想做什麽!”
零落柳眉輕挑,冷嘲道:“原來,相爺還懂得這話啊!難道你一進刑部大獄,梅姨娘就被尊夫人發賣出府,竟是相爺的意思麽?”
她一副恍然大悟地樣子,“若真是這樣,那梅姨娘可是吃盡了苦頭,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人將她肚子裏的胎兒保住,天天各種名貴的補品養著,總算是撿回了兩條命。我奉著上天有好生之德,原來竟是壞了相爺的打算。相爺知道了吧,宮裏的禦醫說,梅姨娘這一胎是個兒子呢!”
馬致遠的目光像淬了毒一般,咬牙切齒道:“你不用糊弄我,不過才一個月,能看出什麽來?更何況,她已經被賣了,誰知道這孩子是誰的?”
零落笑了一聲,聲音又冷又輕,“相爺知道張清方已經將你們的事全盤托出了嗎?薛景懷和你,一個都跑不了。”
“你嚇唬不了我!”馬致遠冷哼道,“就算是陛下要為新政殺雞儆猴,我也不過判個流放,隻要是還活著,我就有機會東山再起!”
零落“嘖嘖”兩聲,“相爺果真不是凡夫俗子,這般心境真是無人能比。你還在指望皇後和袁國舅會來救你?你在這裏待了有多久了?滿一月了吧?知道為什麽,這一個月來,你見不到任何人麽?”
她將燈籠提起了些,照亮了自己冷如冰霜的臉,“隻要我今日來過刑部大獄的消息一傳出去,相爺覺得,這大獄裏的死刑犯會不會跑一個出來?”
“相爺其實很明白,你落到今天這一步,袁國舅隻會想著如何與你撇清關係,不會舍得為你搭上身家性命。”零落揚了揚下巴,“區區一個太子妃,無論娶多少個都可以,可是子嗣,卻能夠延綿下來,相爺確定想好了嗎?”
馬致遠定定坐在那裏,一縷光照在他晦暗不明的臉上,沉沉問道:“你能給我什麽?”
“一個永久流放的罪名和一個天真可愛的孩童。”零落緩緩開口,“你要相信,有無常和判官在,這些都不是問題。”
馬致遠一震,不可置信地瞪著零落,“你……你竟然……”
零落漫不經心地攏了攏披風,慢慢說道:“相爺要想好,這交易對你來說,可劃算的很,我這完全是看在梅姨娘和孩子的份上,想給他們留下一個活下去的念想。這些年來,你與袁國舅做了多少事,不僅你清楚,我也清楚,我要的,是你的當堂指證。通敵叛國的大罪,你不會想與袁國舅一起背吧!”
她頓了一下,“哦不,是你一個人來背,說不定,他現在正想著要如何將這一切都推在你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