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討論屯田
八月初一,是安排去慈覺寺的日子,這次祭典由太子妃代替袁後和一眾因越帝而留在宮中的嬪妃,前往慈覺寺。所以按照安排,零落要先去宮門口與各宗婦匯合,再由東宮親衛護送一並往慈覺寺去。
李承昊早已決定要去,但當零落在王府大門見到他時,有些驚訝。
“殿下隨身的東西都帶齊了嗎?”
零落的行李早在前一晚,就由張媽媽安排人搬上了馬車,現在就見鷹揚提著三個小包袱,送到後麵的行李車上,於是問道。
李承昊今日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紫青常服,見到她麵無表情,淡漠地“嗯”了一聲。
鷹揚放好了東西過來,對著零落一抱拳,恭敬地說道:“稟側妃,馬車上那三個包袱,一個裏麵裝著殿下貼身要用的物品,另兩個裏麵是殿下的換洗衣物。殿下出行向來簡便,到了慈覺寺側妃隻管拿下來就行。”
於是,零落更驚訝了,瞪了瞪眼睛,問道:“將軍不與殿下同去嗎?”
鷹揚微愣,看了一眼李承昊,說道:“屬下有事需留在京中,再說此去,女眷甚多,屬下乃外男,去了也是諸多不便。就有勞側妃多多照顧殿下!”
零落看向麵色漠然的李承昊,說道:“其實,殿下不必陪著我去的,此去本就宗婦眾多,更何況,我還有個平親王側妃的身份,我也會自己注意,盡量不會落單。”
“本王是想為太皇太後一盡孝心,跟你有什麽關係!”李承昊冷聲冷氣地說完,一撩跑踩著凳子就上了馬車,留給了她一個幹淨利落的背影。
零落撇了撇嘴,總覺得他像是在慪氣的孩子。
鷹揚略微尷尬,又極不放心的樣子,拜托道:“殿下脾性向來如此,請側妃多多包容……”
不想,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承昊惡聲惡氣地打斷了,“滾下去!”
鷹揚立刻閉了嘴,隻朝零落討好地笑了笑,便點頭退了兩步,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零落暗暗歎了口氣,覺得李承昊的脾氣真是壞死了,張媽媽也知道李承昊生氣了,連來催零落上車都壓著嗓子,零落給了她一記安撫的微笑,由她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裏,李承昊大喇喇坐在正位上,舒展著兩條長腿。這還算寬敞的馬車,他一個人就占據了大半邊,絲毫沒有要與人同乘的意識。
零落頓在車前,見他黑臉翻著手裏的書,抿嘴道:“這輛車確實不能與殿下的馬車相比,我還是去後麵與張媽媽她們擠一擠吧!”
話落,李承昊那冷冰冰的眼刀子已經刷刷地甩了過來,“你想讓那些長舌婦說你失寵了!”
零落長睫一垂,老實回答:“不想,可我也不想因為我而擾了殿下的清淨。”
“進來,躬腰撅臀,成何體統!”
一早看到他就陰陽怪氣,這會子還這般說她,零落暗暗順了口氣,想著自己這樣,雖然是由他而起,但確實是有些不雅,便將一口氣咽下了。
誰讓他是主子呢?主子說什麽都是對的!零落如此自我安慰,無聲邁進來,規規矩矩地靠著車壁,縮坐在一旁,不言不語,不與他計較。
她不說話了,李承昊倒抬眼瞟了瞟她,隻見她半垂著頭,她向來打扮素淡,今日也隻是簡單地梳了個發髻,用三隻形狀各樣的白玉芙蓉簪挽住一頭烏發。
少女標誌的細劉海已經梳了上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眉間的花鈿也一直就是規矩的櫻紅,眉如遠黛眼似秋波,麵如桃花唇似櫻桃,粉黛薄施便已動人心魄。
李承昊本隻粗略以瞥,卻不想視線越來越熱切,零落有所察覺,濃密的長睫閃了閃,便大大方方地回看過來,淡淡地問道。
“殿下可是對我的臉有什麽意見?”
李承昊也不閃躲,冷冷地道:“他們都道你傾城,本王要看看,你有何本事,竟當得起傾城二字。”
零落嘴角一抽,又問:“殿下覺得如何?”
李承昊下巴微揚,冷冷地睥睨著她,“俗不可耐!”
零落眼波一轉,低低笑了聲,她那眼角稍長的狐狸眼,便已顧盼生輝,道:“殿下眼光真好,我原本就是個俗人,這評價極好!”
正說著,外麵的張媽媽突然湊到車窗外,低聲道:“稟側妃,翎羽回來了。”
零落幾乎立刻便將車簾掀起,“叫她過來!”
張媽媽福了一禮,往後退了兩步,翎羽已經自動上前來。她一身淺青衣裙沾染著塵土,鬢邊的發絲也有些散亂,額頭上沾了些灰,皮膚也粗糙了不少,隻剩下一雙透亮的眼睛,卻也帶著些許疲憊。
見到零落與李承昊,隨即躬身抱拳,聲音啞啞地道:“稟側妃,奴婢幸不辱命!”
零落欣慰地一笑,又立刻心疼地伸手理了理她散在耳邊的碎發,說道:“我就知道你能辦好,我與殿下要離京幾日,你將事情告訴給孟公子,剩下的事,他會去做,你就好生留在王府歇息,在我回府之前,你就不必再東奔西跑了。”
翎羽略帶羞澀地抿嘴一笑,搖頭道:“側妃先行一步,待奴婢安排好了,便立刻來追趕側妃。”
零落嬌瞪了她一眼,“傻姑娘,你乖乖留在王府,我這是與殿下一起呢,不會有事,你就安心留下。眼看這大半個月的奔波,好好兒一個姑娘,都叫日頭曬黑了,看著心疼。讓須晴好好幫你養養,我回來就要看到白白淨淨的翎羽。”
翎羽臉一紅,不甘不願地應了,張媽媽也過來催,“老奴知道側妃跟翎羽有許多話說,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再晚了就要讓人等了。”
零落最後對翎羽一點頭,將簾子放下來,又縮回來靠坐下來,低頭思考著。李承昊直直看了她好一陣,見她還兀自沉思,知道她定是在謀劃著什麽,也不擾她,收回了視線,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冊。
馬車裏安靜下來,外麵傳來張媽媽囑咐車夫的聲音,片刻,馬車便動起來,不快不慢地往前去。
直到馬車轉了好幾個街頭,零落才抬起頭來,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澈。
“想好怎麽開始了嗎?”李承昊也將手中的書冊一合,清淡地問道。
零落轉了轉眼珠,帶笑的眸子裏,盡是少女的單純,道:“殿下知道我在做什麽?”
李承昊淡淡看著她,示意零落斟茶,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盼了那麽久的新政,不就是想抓馬致遠的小辮子麽?這一次,袁皇後肯定不會想到她精打細算的事,反倒會替我們做了嫁衣。”
零落讚許地連連點頭,他們精心籌謀許久的事情,到了他的麵前,總是不經意地就被看透。心中隻道,難怪越帝總對這個兒子讚不絕口,手中特別狗腿地上前斟了茶,奉上。
說道:“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殿下,其實我沒把握翎羽會這麽快就回來,我原本還以為,這次太子妃離京的大好機會就要失去了呢!”
李承昊挑著眉,傲氣十足地接過茶杯,哼聲道:“太子妃在不在,又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是她想去求一求情,那個心腸狠毒的女人,也不會理睬,說不定,還有可能連她也一起棄了。”
零落一抿嘴,“話雖如此,但她走了,總會少一個阻礙嘛,萬一太子良心發現,顧念與她的結發之情呢?”
李承昊幽深的眸子裏發出冷冷的光,慢慢說道:“你太看得起他,良心這種東西,他怎麽會有!”
零落扯了扯嘴角,眼睛一眯,說道:“既然現在翎羽回來了,我們先前計劃的事,就可以著手了。現在,我與殿下就安安心心的去慈覺寺,說不定回來的時候,孟公子和郭世子就已經把事情都辦好了。”
“這麽有把握?”李承昊眉尖一挑,“馬致遠侵淫官場幾十年,門生多則上千少則幾百,他與朝中重臣,甚至許多地方官員,都多有來往,想扳倒他,可沒想的那麽容易。”
零落點點頭,認真地說道:“我和陸判追了他許多年,他在朝廷之中處事圓滑,在官場上長袖善舞,又家風嚴謹,後宅安寧。從表麵上看確實沒什麽問題,我們甚至一度找不到他的弱點。”
停了一下,又道:“不過,百密總有一疏,是人就會有弱點,我們這個宰相大人的弱點,就栽在了屯田上。”
李承昊肅然看過來,沉聲問道:“翎羽去找的,就是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證據?”
“是!”零落點頭,“其實,在春種的時候,殿下就已經看到了徐家莊子上佃戶借糧的情況,其實這種狀況,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出現。每年戶部呈上來的折子,都是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升平的表象,但實際上,諦聽近十年來傳上來的消息,卻與之截然相反。有些地方,甚至每到春種時節便要開始賣兒賣女,來繳納朝廷的捐稅。”
她的聲音越來越沉重,“其實,之前榮州私鹽案中,若不是當地官員肆意剝削,那些窮苦鹽民,又何苦要反!”
李承昊攥緊了拳頭,“你是說,各地都有巧立名目加重百姓的賦稅。”
“是!”零落皺著眉,眸色冰涼,聲音又冷又輕,“想必殿下也清楚,建元年間,大越邊境不寧,為了邊疆的兵士能長期駐紮,陛下便延續聖祖偉業,陸續開始在邊疆實施屯田。”
“這是好事,這樣一來,前方兵士,基本都可以自給自足。”李承昊肅聲打斷她的話。
“不錯,軍屯確實有益於邊疆兵士的安定,甚至邊疆的百姓也願意,因為朝廷會提供牛馬等一切耕種工具,雖然每年要按時將糧食上繳朝廷,不能有存餘,但養活一家老小卻不是問題。
這樣好的休養生息利國利民的法子,卻偏偏被人拿來曲折,屯田推行後不久,就有人看出其中的利益,於是有人開始在自家莊子上嚐試。以朝廷的民義,擅自將農人的捐稅提高,除了要他們將口糧之外的一切存餘都上繳之外,更是將提供給農戶的牛馬分成,從原來的六成提高到八成,許多農戶為了省下那牛馬稅,甚至連牛都不敢用了。”
零落說到這裏,長長歎了口氣,“殿下也看到了,去年冬天,僅是多下了幾場大雪,就有那麽多的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背井離鄉的出來乞討活命。長此下去,還讓百姓們怎麽活?”
李承昊的拳頭哢哢直響,他沒有問各地為何沒有百姓站出來的膚淺問題,而是凝聲問道:“馬致遠也是其中之一對嗎?”
零落點頭,“馬致遠其實比任何人都更小心翼翼,他在京郊的幾處莊子,也沒有此類的事發生。而他在老家利州,就沒那麽幹淨了,而且,在新政頒布之前,他早就聞到了風聲,急於想脫身出來。於是從去年年底的時候,不僅把兩年的租子都收走了,更是忍痛割愛,準備把一些貧瘠的田地賣出去。”
她停下來,眼睛彎起,笑得像隻狐狸,“我們也就正是從他這些想要賣出的田地中,得到了我們想要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