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花宴(一)
“鵲枝,給孟公子看座。”零落靠坐在榻上低聲吩咐。
孟君役直直看著她,見她額頭鬢角皆掛著細汗,臉色雖仍蒼白著,但比起剛帶她回來時好了不少,不及他半掌大的瓜子臉陷在墨色的烏發之中,稍顯憔悴的一雙大眼,卻也雲遮霧繞似的帶著光芒。
精神尚好,讓孟君役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回了胸腔處。
“深夜造訪,請恕君役無禮。”鵲枝搬了圓凳過來,他卻沒坐,而是舉臂躬身行了個大禮。
他那看似清淡卻滿含擔憂的目光,讓零落有著一瞬的局促,見他行禮,她彎了彎唇角,說道:“公子不必客氣,這麽晚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這話讓孟君役為之一怔,他怎麽能說,就是知道她昏睡兩日不醒,心裏不知為何,就心煩擔憂得都忘記了禮數。他怎麽能說,隻想親眼看看她,才能換得自己的一絲安心。
重要的事?沒有比讓自己親眼看到她好好的,更重要的事了。
“姓孟的,你到底有何事需要半夜三更闖進姑娘的閨房之中,有事快說,沒事快走,休要壞了我們姑娘的名聲。”翎羽見他有了瞬間的呆愣,便惡聲惡氣的頂了他一句。
孟君役無奈一笑,他並未事先想好借口,就這麽匆匆來了,又不願隨便謅一個。被翎羽這麽一說,孟君役耳根微紅,眸光下垂,再不敢看零落,隻一抱拳低聲說道:“今日確是君役唐突了,打擾了姑娘,告辭!”
待人一走,翎羽就趕緊去關門關窗,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惹得鵲枝咯咯發笑,“我看以這個孟公子的身手,要是他想,就算你再將那桌子抵上去,也攔不住。翎羽你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好好去練功,爭取能在人家手下走上十招吧!”
“誰說我走不過十招了,你且等著看,我總有一天要將他打的屁滾尿流。”翎羽皺著眉,氣哼哼地說道。
零落也跟著輕輕笑了:“好了,你倆別拌嘴了,這麽晚了,早點歇著吧,我也要睡了。”
鵲枝趕忙說道:“姑娘的包麵還沒吃完呢?再吃一些吧!”
零落搖頭,就要躺下,“不了,生了病果真是精神不濟了。”
鵲枝也不勸了,隻說道:“那奴婢去打水來替姑娘擦洗一下,姑娘換身幹淨的衣裳再睡。”
“好,辛苦你了。”零落輕輕笑道。
等到一切收拾完,鵲枝才又伺候零落睡下,掖好了被角,輕輕說了句:“姑娘安心的睡,奴婢就在外麵的榻上,有事就叫一聲。”
翎羽吹了廂房裏的大燈,隻留了一盞小燭台在案幾上,兩人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零落慢慢翻了個身,其中扯痛了手臂的傷口,她也咬牙忍住了,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讓外麵的兩個丫頭擔心。
屋子裏安靜下來,零落的頭腦裏,卻一點一點的,越來越清醒,首先想到的,就是孟君役的來了又去。
想起他在崖底時,都會守禮的刻意避開,但今晚卻全然不顧地進了她的廂房,卻又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好像就隻是為了看她一眼。
零落對此一頭霧水,難道,是李承昊要對自己做什麽事,他想著來提醒一聲?自己現在表麵上與他們已是盟友,他雖是李承昊的心腹之人,也需好心的來提點一二,以免壞了結盟的情誼。
這麽一想著,零落哪裏還能睡著,瞪著雙眼,隻將郊遊前後幾天的事,抽絲剝繭般的細想了一遍,生怕落下哪一個細節。
因為這半夜被擾了睡眠,零落一連兩日都在琢磨孟君役突然造訪的事,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她每日都昏昏欲睡的樣子,急煞了身邊的人,尤其是張媽媽和金玉,若不是零落攔著,就又要到李承昊麵前去求禦醫了。
還是鵲枝大概能猜出來她的心事,找了機會勸她:“姑娘且放寬心,你現在還躺在榻上呢!再縝密的陷害也不能將你如何,張媽媽和須晴姐姐早就吩咐下來,在姑娘養傷病的這些日子,棠廬的人誰也不準到外麵生事,奴婢們都省的,姑娘放心!再說了,姑娘上次讓奴婢準備的事,總還是要等姑娘好些了,才能辦起來。”
鵲枝這話總算點醒了零落,接下來三天,零落一直在靜心休養,先不論骨折的小腿,就手臂上的兩條口子,也已經開始愈合。
自從零落受傷之後,婉芝和文茵便每日都會過來看看,零落醒著就見見她們,彼此說兩句客氣話,睡著聽說她們也會在外間坐坐,向丫頭們問兩句零落的身體情況。
總體來說,有禮又和諧。
這日一早,金玉匆匆而來,一進門就叫嚷開了:“零落快看,我給你送花來了。”
零落正靠在榻上看鵲枝送過來的賬簿,聞言抬頭看過去,見她手中果真捧著數枝嬌豔欲滴的海棠花,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問道:“後園裏的海棠都開了嗎?”
“開了,都開了!”金玉連連點頭,“那片海棠林,每棵樹都開花了呢!大家都說去年冬天那麽冷,到現在別說花了,就連樹枝兒也沒抽出幾條來,就偏偏平親王府裏的海棠倒是先開了,都傳這是福瑞呢!”
說著便取了一枝遞給零落,說道:“你看,這花好像還比平常那些紅一些,開得多好看。”
“嗯,是好看,也是福瑞。”零落接了花,細細轉了看了一圈,又還給金玉,“把它插起來,我是好久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花了。”
金玉剛脆生生的應了,外麵的小丫頭就來稟報說:“婉芝夫人和文茵夫人來了。”
零落叫了請,二人進來,見到零落可以坐起來,都很驚訝,婉芝是訝異中帶著驚喜的笑,文茵也笑得無懈可擊。
禮後就坐,婉芝就迫不及待地笑道:“看到側妃一日一日的好起來真是喜事。”
“是呀!婢妾等下一定要去菩薩麵前叩謝一番,感謝菩薩保佑側妃早日好起來!”文茵也接著說道,臉上帶著柔和笑。
“那就多謝文姐姐了。”零落淡淡笑著,“我養病這些天,不僅讓兩位姐姐受累了,還麻煩京城各家都送禮送藥的來問候,我也沒精神跟各家夫人道謝,找個機會,定要在府裏設個簡單的家宴,感謝一下大家才是。”
婉芝眉目輕轉,視線已經落到了金玉剛插上的海棠上,忙道:“側妃這屋裏已經插上海棠了?婢妾剛才還和文姐姐說,後園的海棠開的好呢!”
零落也遙遙看了一眼那花,笑著說道:“是呀,聽說全京城就我們王府最先開了花兒,如果我不是還養著傷,請各家夫人小姐來賞花也是個好的,隻可惜現在,等我好一些,這花恐怕都開過了。”
“側妃這主意挺好,今年這個春天來的遲了些,我們王府這海棠,不知要讓多少夫人小姐眼饞。側妃就做主開個花宴吧,請大家一起來走動,熱鬧一下也好。殿下從去年回京至今,府裏都沒好好熱鬧過,以往還能說府裏是沒有女主人,但今年我們有了側妃,再不動一動,就怕別人要說我們不合群了呢!”
婉芝一向不多話,今日卻例外的言語歡快,這不免讓文茵多看了她幾眼,說道:“婉芝妹妹這話雖不錯,可側妃這不是還養著傷嘛,客人來了,你是讓人家去賞花尋樂好呢,還是陪著側妃閑話家常的好?”
零落暗暗一笑,說道:“這倒不是問題,我的傷左右不過就是好好養著,別的倒也沒什麽。”
說完,她偏頭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先跟殿下說說這事,若是殿下也同意,那這次我們就趁著花開正好,在府裏辦一次花宴。”
“可側妃還養著傷,若真要辦花宴,可得花大精力,婢妾就擔心側妃的身子受不住。”文茵一勾唇,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無妨。”零落朝她一擺手,又看著婉芝說道,“我知道婉芝姐姐出身名門,到時就將花宴一事交給姐姐來辦了,若是姐姐不放心,我再給定妃娘娘上道折子,請她派一位能幹的姑姑進府來幫幫忙指點一二。我就偷個懶,等著花宴時去賞花就行。”
又問婉芝:“姐姐可願意幫我這個忙?”
婉芝落落起身行了一禮,“是,婢妾定不負側妃所望。”
眼見著文茵臉色開始泛白,零落心底冷冷一笑,麵上仍舊淺笑道:“那這事就先這麽定下了,待我今日跟殿下說過,再做最後定奪。”
文茵捏著帕子,起身與婉芝一並行禮稱是,後麵再說話,已是各懷心思,零落稱倦,早早遣她們回去。
鵲枝和墜兒將人送了出去,金玉便皺著眉頭,雙手一掐腰,恨道:“你瞧,我就說這個文茵夫人沒安好心,你看她那樣子,恨不得你好不起來。”
說著,還翻了翻白眼,扭了扭腰,“哼”了一聲,說道:“零落你給我爭口氣,早早好起來,咱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遲早將殿下的寵愛全搶過來,讓她獨守空房去!”
她這話逗得零落咯咯的笑,不以為意地又拿了賬簿來翻,說道:“你放心吧,文茵說那麽多,不過就是不想讓我在京城貴家圈子裏博得一個好名聲,可她卻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的話,幾時有人在意過。以往在沒有女主人的王府裏不行,現在有了我,她更是想都不要想。”
金玉嘻嘻一笑,跑過來給她豎了兩個大拇指,“對,她推你落崖的賬,還要給討回來才行。”
零落看她一直揪著這事,拿賬冊輕拍她的頭,“你要記著,這事已經過去了,以後不許再提。”
金玉還想反駁,被須晴截住了,“側妃已經夠操心的了,你就行行好,別再煽風點火了。”
“我說的事實,她本來就害了零落,觸觸她的黴頭又怎麽了?”金玉不服。
須晴一歎氣,有些恨鐵不成鋼,將她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側妃落崖跟文茵夫人有關麽?你以為殿下不知道麽?可是知道又怎麽樣,她是定妃娘娘送給殿下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若不是她身後有個定妃娘娘,側妃會留著她?以後這話,再不準說。”
金玉一驚,她不知道文茵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在,同時又有點埋怨零落,好像別人都知道的事,就瞞著她一樣,心下生出幾分不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