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出穀
“側妃回來了!”
隨著下人一聲高喊,整個莊子上的人幾乎都往大門口跑,首當其衝的,就是金玉和張媽媽,但當她們見到伏在孟君役背上的零落時,都有了一瞬間的呆愣,還是張媽媽反應快一些,趕忙上前將零落接下來。
剛低聲跟孟君役說了聲謝謝,就聽到身後傳來李承昊略沉的聲音,“鷹揚,趕緊讓府醫去給側妃看看,要仔細。”
張媽媽心下一顫,對零落傷勢的擔憂讓她隻能暫時壓抑著內心的翻湧,背起零落飛快地往廂房裏去。
回到廂房,府醫很快就來了,房裏的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在聽到府醫說除了小腿骨折,其餘都無甚嚴重之後,所有人這才深深地鬆了口氣。
府醫正在處理手臂上兩條大口子的時候,外麵就傳李承昊到了,剛剛還平靜得像一汪水似的零落,就立刻呻吟了一聲,眼淚便滾滾落下。於是,李承昊進門見到的,就是這一副梨花帶雨的情形。
她遙遙看過來,臉上是幾乎透明的白,長睫上粘上了淚珠,那墨樣的眼瞳就像被水洗過一般,越發的純淨無暇。尤其是那瓣被她咬得櫻紅的唇,在看到他時,也微微嘟起,一副委屈至極的小模樣,讓人說不出的心疼。
“殿下……”
略帶著哭音的嬌憨嗓音,讓李承昊的心就這麽被狠狠撞了一下,讓他先前想說的話都忘了,隻快步走近來,低聲問了一句。
“傷到了哪裏?重不重?”
府醫立刻停了手,就要起身行禮答話,被李承昊拒了,“你弄你的。”
張媽媽見此立刻抹淚回答:“府醫說,側妃的小腿骨頭斷了,手臂也脫臼過,尤其是小臂上的兩條口子,處理不好,怕是要結疤了。”
李承昊看著那隻露在外麵的瑩白小臂,上麵果真交叉著兩條深可見骨的長口子,一想到這樣如玉般的手臂上爬著兩條醜陋不堪的疤痕,李承昊的心就一陣發堵,臉色都沉下來不少。
府醫正在細心地幫她清洗裏麵的髒東西,每碰觸一下,零落就抖著往後縮一縮,那小嘴癟起,眼淚搖搖欲墜的樣子,讓李承昊止不住的心疼。
他不由得輕斥府醫,“輕一點!”
府醫忙不迭的點頭,額頭都滲出汗來,本來他就很緊張了,還要這樣在李承昊的眼皮子底下被他時不時地嗬斥一兩句,這讓曾跟著李承昊上過戰場的,見慣無數比這嚴重得多的刀劍傷痕的府醫,再給零落清理時,手都抖起來。
“殿下,這會不會留疤?”零落哽咽著問李承昊。
李承昊看著她癟嘴又委屈害怕的模樣,心裏隻想著她畢竟隻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原本又生得美,任憑她往日是如何的冷靜算計,也逃不出小女兒愛美的心性。
這麽一想著,他的心就是硬不起來,將自己往日對她的所有不滿,都拋諸腦後了。
還安慰道:“放心吧,宮裏有專門去疤的良藥,本王去給你拿來。”
聲音溫和的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零落立刻抬頭驚喜一笑,梨渦深深的陷下去,帶著小女孩的純淨嬌俏,問道:“真的嗎?謝謝殿下!”
李承昊將她的笑看在眼裏,心裏跟著一跳,信誓旦旦的說道:“當然,本王向來一言九鼎。”
零落就笑了,垂下了眼,隻咬唇看著府醫給自己清理完傷口,再上藥包紮,哪怕府醫提醒她這藥初次上的時候,會刺痛入骨,她也隻是更用力地咬緊了唇,卻再沒發出一聲痛哼。
這樣的零落,讓李承昊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直到府醫又給她處理了小腿的傷,將所有內服的外敷的藥方子都開好了,李承昊還仔細問了他一陣,才將人放走,自己卻還待在廂房裏沒有離開,並且還在零落的榻前坐下來。
他這樣的舉動,最高興的莫過於張媽媽和金玉,兩人暗暗交換了眼色,那一臉的欣喜,分明就寫著因禍得福四個字。
李承昊又反複打量了零落好一陣,見她除了臉色蒼白了點之外,精神還算不錯,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於是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又如何掉下了山崖?”
正伺候零落下躺的金玉聞言就要開口,卻被零落不動聲色的捏住了手,“嘶嘶”的吸了兩口氣,才說道:“就是不知怎麽馬就驚了,然後脫韁衝過來,妾身隻管躲避馬蹄,沒留神腳下,就順著山坡滾下去了。”
李承昊劍眉緊蹙,顯然對她的說辭不太認同,但見她一臉疲憊外加皺著臉不停地吸氣,一看就有知道在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就隻略點了頭。
說道:“好,本王會查清楚這件事,給你一個交代。”
“不用了。”零落輕輕搖頭,“無論是馬驚,還是妾身掉落山崖,肯定都把下人們嚇壞了,馬夫和殿下的親衛,都是在王府多年的老人了,斷沒有害主子的心。殿下也請不要多加追究了,一人罰三個月的月錢,敲打敲打就算了吧!”
李承昊眉頭皺得更緊,還沒說話,墜兒就進來行禮稟報:“婉芝夫人和文茵夫人過來看側妃了。”
“快請!”
零落連忙就掙紮著要坐起來,被李承昊一手按住了,還親自替她提了下被角,順帶掖了掖,零落小臉一紅,趁機揪住了他的袖子,揚起可憐兮兮的臉,柔聲請求道。
“殿下就依了妾身吧,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算了,妾身相信經過了這一次,下人們做事,肯定能更加仔細了。就算殿下憐惜妾身才剛掌了中匱,算是在下人麵前留個好印象。”
她聲音軟軟的,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目光裏也滿含著請求,讓李承昊口中的一個“好”字,差點就脫口而出。門外的婉芝和文茵正好就進來了,兩人進門就行禮問安,讓李承昊腦子裏一個激靈。
從他一進這廂房門,就覺得自己像被蠱惑了一般,看著不同於以往的零落,露出嬌弱的一麵,自己立刻就心軟了。他就總覺得哪裏不對,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差點就對她言聽計從起來。
一想到這裏,李承昊的臉就沉下來,再看著零落時,眼內就帶上了厭惡之色,這讓一直注意著他的零落心裏一凜。
剛垂下了眸光,就聽李承昊已經叫起了,婉芝回禮起身,文茵卻“撲通”一聲跪下來,她望著零落,小心翼翼地說道:“婢妾有罪,請側妃責罰。”
李承昊就坐在眼前,文茵卻來了這麽一下,不僅是婉芝臉色僵了僵,就連李承昊的臉色都變了。
零落卻像被嚇了一跳,身體往後縮了縮,手指愈加地攥著李承昊的袖子不放,臉上帶著虛弱的笑,有些誠惶誠恐地說道:“文姐姐這是幹什麽呢?殿下在這裏,有什麽事你就直說,殿下會給你做主的。”
文茵極快地抬頭看了一眼零落,楚楚可憐地抿著嘴,眼睛含淚地說道:“都怪婢妾當時太害怕了,才會拉著側妃不放,婢妾真是沒想到會害得側妃掉下山崖去……”
“你少狡辯,以為現在來這裏認個錯就行了麽?我看的清清楚楚,當時就是你推了一把,側妃才會掉下去的。”
文茵還沒說完,就被跳起來的金玉怒聲打斷了,她本就是不管不顧的性子,直接上前指著文茵大聲數落文茵的不是。
“金玉,不得無禮!”
零落肅聲叫了她一聲,但文茵已經開始抹淚,怯怯地道歉:“確是婢妾當時太害怕了,婢妾知道應該替側妃以身當馬,可婢妾從未遇到過那樣的事,實在太害怕了,才拖累側妃掉下山崖。可金玉姑娘這話就真是冤枉了,就是給婢妾一百個膽子,婢妾也不敢生了害人的心呀!”
“你……”金玉氣得發抖。
“嘶……”
零落重重的吸氣聲,強忍下來的呻吟聲,成功將金玉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讓她立刻就跑過來了。
“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很痛?”金玉一直就紅著眼眶,這會子更是。
不單是她,就連李承昊也看過來,見她擰著秀氣的眉,含淚吸氣,連他的袖子都放開了,抬手就向手臂上的傷口撫去,便飛快地捉住了她的手,略帶嚴厲的說道。
“剛上了藥,別亂動。”
零落吸著鼻子,眼泛淚花,咬唇說道:“可是好痛。”
李承昊厭惡自己又開始對她產生憐惜之心,臉黑了黑,又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說道:“忍一忍,等天一亮,我們就回府讓禦醫來給你看看。”
零落眼裏的淚珠兒到底是沒忍住,珠子一般滾下來,偏偏她還努力露出個笑臉,甜甜糯糯的樣子,清麗得好似雨後芙蓉,讓李承昊看得眼中一熱。
李承昊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喊了婉芝,“你讓人去收拾準備,等天一亮,就回府。”
婉芝行禮稱是,李承昊又叫了金玉,“今晚好好伺候側妃,別讓她抓了傷。”
然後拿了拐杖站起來,始終都沒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文茵,吩咐屋裏的人,“沒事都回去休息,別擾了側妃歇息。”
走之前又看向零落,溫聲囑咐她:“你好好歇息,明兒我們就回府,別怕。”
走的時候,還叫了婉芝一起,卻偏偏落下了文茵,廂房裏,除了文茵的貼身丫鬟,就隻剩下零落身邊的人。她的丫鬟不敢貿然說話,金玉和須晴隻顧忙前忙後的伺候零落,壓根就不想管她。
文茵的處境立刻尷尬起來,手裏的一張帕子都差點撕碎了去。
還是前去相送的張媽媽回來了,才“哎喲”了一聲,忙讓丫頭去扶文茵,“夫人怎麽還在這兒,殿下都走了,我們側妃受了傷,奴婢們也顧不上招呼您,您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明兒還要早起回府呢!”
張媽媽這話,讓文茵的身子抖了幾下,臉也比先前更白了幾分,一口銀牙暗咬,還不得不扯出一絲笑臉,想去跟零落告退,她不僅已經閉了眼。那個金玉還怒目相視,渾身長刺似的防備著她,不準她靠近半步。
文茵隻得悻悻地欠了欠身,揉著帕子帶著丫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