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崖底
聽到親衛來報，李承昊急轉馬頭，卻被孟君役一把拉住了韁繩。
說道：“殿下留下，我去！”
孟君役緊緊攥著韁繩不放，眸色沉穩的看著他，平緩地說道：“殿下帶兩位夫人回去，留下一隊親兵給草民，草民一定將側妃找回來！”
李承昊暗暗咬緊了牙，臉色鐵青，低沉的聲音，冷氣森森，“一定要將人找回來。”
孟君役一抱拳，擲地有聲地回答：“是！”
調轉馬頭往回去，老遠就聽到哭喊聲，許是聽到馬蹄聲，零落身邊的張媽媽已經飛奔過來，看到是孟君役也沒絲毫猶豫，“噗通”一聲跪在泥水裏，對著孟君役就是一陣作揖磕頭。
“求公子救救側妃……求公子救救側妃……”
孟君役勒馬飛身而下，一把將人拉起來，急切地問道：“側妃從哪裏落下山崖的？”
“那裏……就在那裏！”張媽媽糊了一身的泥漿，忙不迭地將人往山邊扯。
孟君役淩厲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婉芝和須晴一起，正奮力拉著那個叫喊著要跳下去找人的丫頭金玉，文茵靠著丫鬟隻遠遠看著，一碰到他的視線，文茵就往後縮了縮。
“我們側妃就是從這裏掉下去的。”張媽媽說完，又一下跌坐在泥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一邊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臉，哭喊道：“老奴沒用……老奴沒用……”小丫頭墜兒也哭著撲過來拉住她。
孟君役看了一眼仍然雲霧茫茫深不見底的山崖，心裏一陣一陣地發緊。眼前一個斜坡向下，剛下過雨，路上留下了明顯的劃痕，孟君役告訴自己要安心，還好有了昨夜那場雨，才不至於人過無痕。
“孟公子快想辦法找人吧，側妃就是從這裏落下了山崖，翎羽姑娘剛才已經帶了兩人下去了。”旁邊傳來婉芝溫婉的聲音。
孟君役轉頭看向她，見她麵色泛白，眼裏都是無盡的擔憂。見到孟君役看過來，婉芝捏緊了手指，誠懇地請求道：“請公子一定要將側妃找回來。”
“夫人放心，我從這裏下去，殿下稍後就到，請夫人務必要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如實告知殿下。”
孟君役向她施了個平禮，不再停留，吩咐帶來的一隊人，從前麵大路往山下走，自己順著山坡上的痕跡，幾個縱躍跳下了山崖，看得婉芝深吸了幾口氣。
這山崖比孟君役想象中的更深，但好在不算太陡，越往下草木就更密，上麵還有人滑落下的痕跡，到了半山腰，痕跡就突然失去。
林子裏的霧一直就沒散去，越往下越濃，丈餘外一律看不清，孟君役憑著靈敏的身姿小心的穿行在山崖上，一邊走一邊高喊著零落和翎羽的名字，但除了有空蕩蕩的回聲傳來，沒有半絲回應。
林間積著厚厚的落葉，昨夜的雨讓它們愈加的濕滑。孟君役一邊仔細查探，一邊等著太陽升起驅散林中的霧氣，可是過去了許久，這些白沉沉的霧卻連一絲減弱的跡象都無。
孟君役覺得這林子有些不對，照他下行的速度，早就過了半山，再往下之後他就再沒發現有人經過的痕跡，下麵也不知還有多深。按照他的經驗，此刻他不應該再繼續往下，而是要回到原地，找尋其他的路徑到山崖底下去。
可是，他隻要一想到那個清麗沉穩的少女，孤身一人從這裏掉落，不知生死，他的心裏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她會不會傷心自己被拋下，會不會經曆獨自落在山崖下身受重傷，還無人來尋的絕望。
這樣一想著，他的心就會泛起一股疼痛。那痛，曾是他從懸崖掉落時所經曆過的，雖未致命，卻足以令他終身銘記。
這些事情，都讓他不能回頭，他要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為止。
“零落姑娘……零落姑娘……”孟君役運了內力，聲音傳得更大更遠，傳回來的回聲都如鍾鳴一般雄渾。
不知究竟下到多深，隻知道山崖越來越陡，連孟君役這種有功力在身的人，都覺得步行困難，加上濃霧始終不散，這種境況，讓他越加的擔心和焦灼。
就在他隱隱生出一分絕望時，幾聲細微的聲音，讓他又燃起了鬥誌。
“有人嗎……”聲音又小又弱，從山下傳來，若不是孟君役比常人耳清，這細小的聲音特定會被忽略掉。
“零落姑娘！”孟君役一邊叫著她，一邊循著聲音慢慢往下走，生怕錯過那絲微的響動。
“零落姑娘……”孟君役又下了一截。
“我在這裏……”聲音比之前大了不少，聽上去有些虛弱，但還算鎮定。
“孟公子？我在你下麵……我看到你了……小心你手邊那棵樹……”
聽到零落說看到他，讓孟君役心中一喜，以致他沒聽清她後麵的話，隻迫不及待的扶住旁邊的樹，身子就往前探去。
“樹……”
零落又叫了一聲，但話還未落，那樹已經從中折斷，孟君役“嘩啦啦”的一陣從崖邊跌落下去。
孟君役落下來之後，才發現這山崖比他想象中更高，從他剛才掉落的地方到現在他躺的這片窪地，不算高到卻是荊棘叢生，以致他此刻覺得身上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想起那個落下來的少女，深吸了口氣，立刻翻身坐起，腳踝處傳來的疼痛讓他不由看了一眼。
“你的腳傷了嗎？”旁邊響起一個清淡的聲音。
孟君役聞聲望去，就看到不遠的土堆上，一身血汙的零落靠在一堆枯枝落葉上，往日精致的小臉上也盡是紅紅黑黑的印子。看著他，還微微一笑，盡顯疲憊與虛弱。
“你怎麽下來了？”她問他，“這裏很高，剛才那棵樹被我落下來的時候砸斷了，我已經讓你注意了。”
看到她雖然狼狽但還神智清醒的樣子，孟君役稍稍放心了些，他想站起來，卻發現左腳踝完全用不上力，還傳來一股一股的刺痛。
“你的腳傷了，不要亂動。”零落喘了口氣，孟君役一身白衣，現在也沾上了黑黃的汙漬，唯獨左腳踝處浸出點點血跡。
“不礙事，姑娘怎麽樣？能動嗎？”孟君役沒有查看一下，拖著腿往她麵前走。
他臉上毫不掩飾的關切，被零落看在眼裏，心中微動，緩聲說道：“我剛醒來就聽到你在叫我，好像還能動，多虧了那棵讓你摔下來的樹。”
“那就好。”孟君役明顯鬆了口氣，挪得離她近了些，才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這樣兩人既避了嫌又不至於離得太遠。
零落見他這樣秉持禮數，心裏對他的印象更加改觀了些，看他背身過去，應該是在查看腳踝，就說道：“事出有因，公子不必如此介懷，我略通醫術，讓我替公子看看吧！”
孟君役頓了一下，轉身過來，長靴已經脫去，隻見那光裸的腳踝上，劃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口子，零落皺眉動了一下，還沒坐起身，就有呻吟著跌下去。
“姑娘別動！”
孟君役已經撲過來，那一下，讓零落閉著眼睛痛得直吸氣，再睜眼時，孟君役清俊的臉就近在咫尺，吐納之間，兩人的呼吸都纏在一起。
零落頓時紅了臉。
孟君役也極快的轉了眼，挪動著更靠近了一些，也沒顧上自己的傷，而是急切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陣，這近看，才發現她身上的血跡竟是如此觸目驚心。
立刻擔憂地問道：“姑娘覺得怎麽樣？哪裏傷著了？”
零落也閉了閉眼，輕輕搖了頭，淡淡說道：“大概隻是傷著骨頭了，隻是疼了些，不打緊。”
孟君役還是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幾眼，“那就好，你先別動，等我收拾一下，再仔細看看。”
零落心裏有了一絲不知名的慌亂，隻愣愣的說了好，就見孟君役坐正了些，仔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腳踝。
“骨折了嗎？”零落問了一聲。
“還好，隻是脫臼了。”
孟君役頭也沒抬地回答，然後兩手捏著腳，隻聽“咯”的一聲，他給自己合了上去，再撕了一截幹淨的衣袍，直接將那流血不止的口子包起來。
他慢慢站起來，試了試，雖然有點不便，但能走動，於是就笑著自嘲了一句：“看來我孟君役真是命大，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隻是一個小小的脫臼。”
話落，旁邊就傳來一聲輕笑，“那我從上麵掉下來，豈不是有九條命？”
孟君役看著她，滿臉髒兮兮的也擋不住那蒼白的顏色，那雙晶亮的眸子裏透出淡然的神色，往日粉嫩的唇色也變得灰白，額角上的點點汗水，透露出她此刻正在強忍著疼痛，可她還能平淡的跟自己說話。
這種種，都在孟君役平靜的心湖中牽起圈圈漣漪。
重新坐下來，孟君役伸了伸手，眸子裏盡是他不自知的疼惜。
“請讓在下替姑娘看看，若有逾越的地方，還望見諒。”
零落紅了耳根，略點了頭，“好，有勞公子了。”
孟君役施了一禮，先伸手握住了她的腿，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慢慢的動一動，痛了就說，不要忍。”
“好！”零落紅了紅耳根。
他的動作輕柔又小心，就像是對著珍寶一般，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隔著衣裙摩挲了一遍。零落長到十六歲，還是第一次與男子如此接近，第一次任由男子一雙大手在身上走動。
雖然他認真而誠懇的沒有半分猥瑣之態，但零落的內心，還是忍不住隨著他的手顫抖，隻覺得他手經過的地方，都生出一片火花來。
檢查完畢，兩人都深深吐出口氣，看著孟君役的臉上生出幾縷不自然的紅暈，零落覺得自己的臉大概也早就紅透了，再跟他說話的時候，就不敢看他的臉了。
“還好還好，姑娘大概是因為身量輕，這片窪地又積了厚厚的落葉，姑娘除了右腿小腿骨折，身上被荊棘劃了些印子之外，沒有多重的傷。”孟君役深深舒了口氣，感覺比知道自己的傷情之後還更輕鬆更高興。
零落也鬆了口氣，笑道：“那我這次大難不死之後，肯定就會必有後福了吧！”
孟君役看著她彎氣的唇角，也被她帶笑了，“是呀，姑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隻是姑娘左臂脫臼了，兩隻手臂上都劃了很深的口子，如果不及時處理，我怕到時會留疤。”
“沒關係。”零落不以為意地搖頭，“一副皮囊罷了。”
又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難怪我抬不起來，麻煩公子幫我正骨吧！”
“好，忍著點。”
孟君役握住她的手，沒有絲毫遲疑，一拉一合，“哢擦”一聲就合上了。
這個過程中，隻聽到零落不適的悶哼了一聲，然後就自己輕輕動了動，有些欣喜的說道：“真的沒事了，謝謝公子！”
孟君役剛才就注意到了，她雙手上的傷口裏夾了不少的泥土，兩雙手掌都泥跡斑斑。從山崖下掉落的位置應該就跟他落下來的位置差不多，但是從那邊到這邊，是一段不算長的距離，現在仔細看，除了他自己過來留下的痕跡之外，還有比那更深更大的印記。
他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拖著斷腿斷手，從那邊爬過來的。
“怎麽了？”見孟君役一直看著地上，零落不解地問道。
“你從那邊爬過來的。”沒有疑問。
零落的手能動了，現在隻顧看自己骨折的腿，不在意地說道：“是啊，這邊地勢高一些，如果上麵有人來找我，就能一眼看到我。你剛剛下來的時候，我不就一眼看到了嘛！”
孟君役的心被震了一下，他行走江湖多年，見到過許多的姑娘小姐，她們或是大家閨秀或是小家碧玉，但無一不是嬌柔的。
唯獨這個零落，跟他所有見過的所有女孩兒都不一樣，除去她的聰敏冷靜，現在還有讓人難以想象的堅韌。